愚人节

早晨，小班长告诉我：井波把王天红骗得又哭又笑。
井波最拿手的就是骗人。有回他告诉班上极爱探究自然之谜的“八百度”（指眼镜度数）：附近一个水库里近几天每到黄昏都出现一个长脖子、小脑袋、大身子的怪物，并极虚心地请教：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八百度”把眼睛瞪到了镜框外：“天哪！蛇颈龙！史前生物！”当晚，“八百度”提了个相机，迈着他自认为只有爱因斯坦才迈得出的步子，向那个震惊世界的巨大发现走去。直到天黑，也没见什么小脑袋从水面露出来。就开始往回走，一边望着星空，盘算着顺便发现个“UFO”什么的。不成想一迈腿就踩了个刺猬，一声惨叫，让偷偷守候在一旁的井波以为真的来了蛇颈龙。
有回还骗到了我头上。早晨交来了作业本，课间操又拿了本来换，说交错了。一翻，果然交的是笔记。后来据小报告消息：那本是故意交错的，作业是上课时补的。一找他，供认不讳，又说这省了他和科代表、科代表和老师、他和老师乃至家长和老师间的许多口舌。从我心底说，对这种带有智慧性的骗术欣赏多于责备。
这次我极想了解他又创造了哪种风格的作品。能把一个人骗哭骗笑都不容易，何况又哭又笑。
小班长说，井波告诉王天红，早晨看见她妈给她买轮椅去了。
王天红想轮椅都想疯了。家里钱少，一直由妈妈用自行车接来接去。有回写一篇叫《我的理想》的作文，她的理想竟然是坐着轮椅到草地上看云彩……
井波这家伙有点残酷。王天红是个残疾孩子。
我有点恼：“叫他来！”
小班长一摊：“今天是愚人节，可以骗人的。”愚人节可能是这些年开放进来的东西，年轻人里特流行。看小班长那神态，今天就是国家总理挨了骗，也断然不能追究。看来我不能煞风景。姑且放他一马吧。
下午第一节课后，那个刚毕业的小个子生物老师找我，说井波和“八百度”没来上课。我到了班上，井波正全神贯注地用皮筋勾了个小纸卷向一个女生的脑袋瞄准。我叫来小班长，问井波上节课去哪了。我想这回可以整整他，本案与愚人节无关。小班长说他上课了，见我一脸疑惑，她又说：“是不是生物老师骗你……”我一拍头，大悟，上午我刚骗她一通，说她的一封信给门卫那个说话谁也听不懂的江苏老头子点了炉子，又说出了那信化为灰烬前的瞬间我看到的一个地址。（她真有一封信在我手里。）她一听就找那老头吵了起来。看来，我是恶有恶报了。我有点沮丧，愚了人之后又被人愚，真让人难以接受。找她交流经验，她一口咬定没骗我，骗我是袋鼠。看来，发生的是更令人沮丧的一件事：小班长骗了我。找来一问，那家伙改了口，又说井波他们给王天红买轮椅去了。“你的愚人节还有完没完？”我实在没心思再当“愚人”了。她把我拉到窗边，楼下树荫里竟真有一辆崭新、锃亮的轮椅。我有点蒙。小班长大模大样地坐到我的椅子上讲起了来由。
井波早晨行骗后，极罕见地沉默了两节课，课间也闷坐着，对同学之间疯了似的骗来骗去也没丝毫兴趣，后来，他找小班长，说能不能捐款给王天红买个轮椅。小班长同意，就和他分头动员，大家都挺积极，下午都带了钱来。
王天红中午不回家，在教室吃饭，所以井波的骗局也一直没揭穿。井波收起了钱，跟小班长说旷一节课，让“八百度”跟他去挺远的一个大商店，“八百度”说他特爱听生物课，不去。井波说自己不敢去，路上有间房闹鬼，里边东西总自己动起来。“八百度”一听，二话没说，起身就走……
我认真地听小班长讲完。停了一会，我让她叫井波来。井波来了，一脸吉凶未卜的疑惧。我说给他个任务，再骗王天红一次，说她妈把轮椅送来了。他点了点头，答应了。“老师，我这是最后一次骗人了。”他的眼里没一丝狡黠，“我们打算放学后，推着王天红去草地放风筝，我中午把‘大蜻蜓’从家里带来了。”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绿草、蓝天、白云、风筝……
他走到门口，我又叫住他：“你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
“咔”的一声，那家伙给我行了个希特勒式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