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
作者:渠田时间:2024-11-13 15:18:12热度:0
导读:河流深邃而狭窄。茂盛的青草和葱郁的灌木不计其数地蔓延在河边。浑浊的流水和苍茫的白云无端地飘来飘去。草叶匍匐在灌木下,灌木张扬在树下。蝴蝶和黄蜂飞上飞下,贪恋着一朵朵紫蓝色的无名花。枸杞子伸开蓬乱的枝条
河流深邃而狭窄。茂盛的青草和葱郁的灌木不计其数地蔓延在河边。浑浊的流水和苍茫的白云无端地飘来飘去。草叶匍匐在灌木下,灌木张扬在树下。蝴蝶和黄蜂飞上飞下,贪恋着一朵朵紫蓝色的无名花。枸杞子伸开蓬乱的枝条,越出凌乱的灌木,把淡黄微绿的细碎叶片铺满陡峭的河沿。
小路顺着河的走势蜿蜒。土地在河与路的两边苍苍茫茫。
我在麦地里挖掘。一把生锈的铁掀在与泥土的交谈中变得光滑锃亮。麦地里挖出一个个一米见方的洞,翠绿的麦子被割断、掩埋、残破不堪。我把麦子拣起来,甩一甩上面的泥土,拿回家喂羊。
早春的土地还绷紧着寒瑟的表皮,泥土看不出有多少松动的意愿。果树苗的根仍在休眠的状态中,随便把它们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它们不在意。一棵可以随便移动的树苗,一定是在它迷迷糊糊的幼年时期,它不知天高地厚,不记得故土和身边的旧友。未来命运的通达和衰竭,它无法预知。我把它们从西地移栽到河边,没有看出它们有任何的情绪反应,树苗的坦然和随遇而安令我侧目。
褐红色的树皮上排列着规矩的苞芽,一粒粒在树条的一侧隐藏着,它们饱满、尖利、呼之欲出的灵敏,等待着阳光的示意和暖风的抚慰。我们无法估测一点点苞芽将会以怎样猛烈的力量撞击春天的寂寥,我把它弃置在河边的旷野,像一根根孤零零的——从树顶断落的枝条遗弃在短暂的春日风口。它们暂且来不及环顾四周的环境,麦苗刷拉一声在幽暗的黄昏里拒绝这些降落在它们腹部的陌生植物。
麦子和树苗的战争隐蔽在平静的土地之下。麦子葱茏,在一日深似一日的阳光里。我趟过稠密的麦子的间隙,看到生硬的树苗铁青脸一言不发,它蓬勃的生机呢?它招展的枝叶呢?它所有想萌发的愿望都在未吐露前夭折。
土地干裂。枯白的坷垃石子一样散布在树苗的一旁,泥土被点燃,燃烧着无可名状的怒火,仿佛谁欺负了她的孩子,而她腾起的仇恨却是无法报复的,于是她怀揣着莫名的恼火把翠绿的麦子烧焦把树苗稚嫩的幼芽烤焉。
我的拯救显得那么柔若无力。破旧的铁皮桶换了两次桶底,残破后的改换使它比原来装更多的水。铁皮桶在我身体一旁唧唧扭扭,十分不愿意跟我到河边,仿佛不是它干的活让它干了,一路抗议着我的虐待。
这是一条无名河,南北流淌的水流经过三个村庄就断流了,再往前进就是另一个镇的地盘。他们不放水到我们这边,我们的水也不会再前进。参照大江大河的宽阔,它甚至算不了一条河,叫一条田地间的小沟差不多。而我们亲昵地叫它河,来水的时候叫它大河。北边的闸门一开,白衣河的水急不可待地流淌来,孩子和老人们相互传播开:大河里来水了,大河里来水了。沿河两边一条条通向庄稼地间的小沟,咕嘟咕嘟地灌满带有混浊气味的被污染过的黑水。小河里注满呛鼻的黑水村子里的人照样欢欣鼓舞,我们浇麦子和玉米,树木和蔬菜。就像好死不如赖活着一样,有水总比没水强。遭殃的鱼漂浮在水面上,被湍急的流水顺带着四散到小沟小渠里。亡魂异常地苍白,注定没有好的下场。男人女人在竹竿上绑了网,捞一只只拶把长的小鱼,油炸了再炖。
深的河段常年有水。浅的河段早早长满一种叫鸭子巴巴的植物,叶片修长、翠绿,顶尖的嫩芽掐下来能吃。经常被人掐得秃着顶,不久下面的叶片又发出一个葱绿的顶芽
我下到深的河底,把铁皮桶按到河水里。沉静的河水顷刻间荡起浑浊的涟漪,像泛酸水的孕妇,呜啦一下吐出积压的秽物。已沉到底部的树叶、腐烂的衰草、鸭子褪下的羽毛、凌乱的树枝——正在荒凉的河面寂寞地消沉,逐渐枝消叶焚,暗自哀叹着世界的薄情,骤然搅起的喧哗,腐尘们纷纷游离出来,看世界的热闹。
僵硬的泥土冷漠无情,它失去光润的皮肤布满粗砺的疮痍,一片片粉沫一样、砖块一样或凝聚或散落,无言的沉默里暗含着无尽的苍凉。土地里匍匐着麦子柔软的根系,生长的煎熬,撕心裂肺。
一桶水倒下去,润湿很小一片泥土。滴水之力到没到达树苗的根部我无法看到,我分配给一棵树苗两桶水,四十棵树苗八十桶水。它们活着或死去,就由它们自己选择了。我无法和一棵树商量它活着需要的水分,我不能像医生一样诊断它是否能坚持多久,或者我根本不知道浇水的时候它们是死是活,我只能用均匀分配的方案给它们施救。
水在铁皮桶里咣当,继续往下坠。我酸麻的手心握住的仿佛不是一桶水,而是整个河流。它们浑浊的流向苍茫而虚无,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像土地里的树苗,死去与活着都是未卜的前程。
我浇水。迟疑间心潮难平。未卜的命运岂止河流的方向树苗的死活?人在天地间如水入泥土,顷刻间形消影碎,如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还言什么壮烈悲怀,名垂青史!统统是腐泥朽木飞尘青烟。
我浇水。一桶一桶穿梭在河边的土地上。我几乎是一点也不用思索地毫不犹豫地把水倒进树苗的根部,我相信树苗活着。植物的天性和人的天性指示我真心对待一株干枯的树苗。就像我活着,必须认真对待一本书一支笔一样。
暮色含糊,水流深黛,恼火的大地忽然有一点儿松动,她总是敞开宽阔的胸襟,容纳百川接济贫弱。
滑坡
河改变着。它有意或无意地拓宽着疆域。当它的宽度出现时,它的深度没有了。
一场罕见的大雨冲刷着河岸,一连下了七天七夜。河边四十多棵二十多年的大杨树全部连根拔起,歪进河水里。我们全家人都被震动,一趟一趟去看。河在滑坡,土地和树向河底冲去。
一度干渴的大地被浸润得软绵绵,稀水一样向地势低的地方奔流。我不敢靠近河岸,很多天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稀软的土地沼泽地一样会把人陷下去,青草和灌木不知去向,枸杞子裸露着发白的根系,蓝紫色的花和蝴蝶一起埋葬在了河底。杨树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河面上,树稍伸到对岸,放羊的老头、玩耍的小孩和女人们狂命地劈断树枝,抢劫一样拉走。我们顾及不了他们,商量着怎样卖树更划算。
河水退去,豆苗淹死。一片片乌黑的叶子粘连在地面上,随处都是水的痕迹,湿润着,无处可去的样子。我试探着进入河岸,河岸已不是原来的河岸,土地代替了河的岸。我站在田地里看河,它面目全非,颓废萎靡而遍地疮痍。一个连着一个的豁口张大的嘴巴一般,无言、惊诧、呼吸困难。已经没有泥土填平冲刷的豁子,它只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