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树记

石头是死的，树是活的，活着并爱着。
死的石头竟能生育！金丝峡就有这样一块石头，死死的，却生生地活着两棵树，一棵是金钱槭，一棵是花香。
第一次到金丝峡的时候，我便惊诧于这块石头。那时并没有太多留心它上面的树，只是惊诧于石头本身。石不是很大，有碾盘大小，却并不规则，怪怪的有些丑陋，与峡内许多堪称巨石的同类相比，实在算不得特别。但我就奇怪，那么坚硬，那么荒芜的一块石头，竟然能生出与其自身完全两样的生命来。围着它绕来绕去，一心想看出什么破绽来，结果却是徒劳。以后的两年，一次又一次，再去这峡谷，总免不了要去造访它。其实，说不上造访，也就是路遇吧。因为它就在峡谷里，就在通往更幽深的峡谷的路边，一直等在那里。每次相遇，仍要围着它绕来绕去，一心想看出什么破绽，结果仍是徒劳。它确是一块石头，纯正、坚硬，而且死一般的荒芜。
后来渐渐的便专心于它所生育的那两棵树了。对于植物，我非常无知。直到那树上被挂了木牌儿，用中英两种文字作了解释，并以“石生树”名之，才知道一棵是金钱槭，一棵是花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的两种树。金钱槭有茶缸那么粗，树根像一只做俯卧撑的手，五指直插进石里，关节和青筋暴得历历可数。树身既不高大，也不算挺拔，皮肤倒还算白皙。如果用男子来比喻，他顶多就是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平，也没有多少才华的普通男子。想到这里，竟突然发现：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却极有福气。花香，单听这名字，地地道道，就是一个极纤细、极诱人、极清纯的女子。她那么大胆，那么深情地张开柔软而细长的双臂，毫无顾忌地环绕了男子的腰身，正在依偎过去……。
看到这种情景，我不由得再次感到了惊诧。我再也不敢相信那石头是死的，也不再绕来绕去，无聊的寻找什么破绽。甚至于窃想，在坚硬、荒芜的深处，那石头一定包含着一个大的神秘。
我于是坐下来，一坐就坐到了另一块石头上，立刻就有一股水一般的凉爽在全身弥漫开了。原来这峡谷盛产的是水，我想起我曾经在一部关于这峡谷的电视片里写过的一句话：“峡有多长，水比峡更长。”于是顿悟：水者，生命之源；石者，含土含金。清泉石上流，浸淫于水气中的石头便有了生育的功能，生之则为草木。草木拟人，又迸出爱的火花。金木水火土，饮食男女，于此全都有了。
不知什么时候，“石生树”一景已被用铁链圈了起来，大约是怕游人惊动了那对石生恋人吧。
一个物质世界，一个精神家园，缺一都不为理想人生呵！几进几出这峡谷，胡思乱想，遂有了这一点心得，甲申年四月廿四日子时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