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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饼,唇齿留香
那年,我九岁。又是一个周末的黄昏,村子里顿时沸腾起来,全村上下到处传播着一个可靠的消息:五里外的一个中学今晚放电影。在当时娱乐生活极其匮乏的七十年代,这个周末无异与是一个节日。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微风拂
那年,我九岁。又是一个周末的黄昏,村子里顿时沸腾起来,全村上下到处传播着一个可靠的消息:五里外的一个中学今晚放电影。在当时娱乐生活极其匮乏的七十年代,这个周末无异与是一个节日。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微风拂过水面,小河唱出欢乐的歌,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奏响生命的乐章。全村子的人呼朋引伴,搬着小矮凳,说说笑笑行走在田埂上。我正快速吃着饭,同伴小强和小山在旁边不停催促:“快点快点,等会没好位置了。”我把碗一丢,正准备和他们跨出家门,这时坐在屋角的父亲说话了:“小刚,你留在家里吧,我给你讲打仗的故事,不会比看电影差,你不是老说电影放来放去就那几部吗?今天我讲新鲜的,打日本鬼子,怎样?我还去买一块饼,你边吃边听,这主意不错吧?”我回头看看父亲,他正一边说一边吃力地喘气,他患有严重的哮喘,一般不出门。除非是村里有运动,需要他戴着纸制的高帽子上街游行,还要手拿铜锣,边走边敲边喊:“我是反革命,大家别学我。”的时候。他是村里唯一的反革命,潜入到革命阵营内部的国民党军官,没人相信他打过日本鬼子。不过那块饼吸引了我,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一块小巴掌大的饼就是山珍海味。我犹豫了,吞吞吐吐答应了他。小强和小山则早已飞奔出门外。
父亲慢慢起身,交代我:“那我去合作社买饼,你在家等着啊。”看着他的一步一喘,我忽然发现父亲老了,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差不多全白,佝偻着身子,腰间系着一根草绳,怎么看怎么不像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军装的军官形象。那张照片,父亲曾偷偷给我看过,那时的他,多么年轻,多么帅气啊。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母亲和姐姐们早已到了吧,小强和小山也快到了吧,上次是放花鼓戏,这次该放战争片了吧。我仿佛听到进军的号角已经吹响,看到战场正硝烟弥漫。我再也坐不住了,冲出门外朝中学奔跑而去。
到了学校,才发觉操坪已人山人海,要想找到姐姐和小强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我只得随便找个角落踮脚观看,银幕上却看不到一丝硝烟,只有两个穿古装的男女在摇头摆尾地唱,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不禁怀念起父亲的饼来,要是他买饼回来没看到我,他不会自己吃了吧?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那块饼的香味仿佛正穿过田野,扑鼻而来,它引导我的脚步向家门走去。
天早已全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灯光。一阵风吹过,竟吹落一大片树叶,也带来丝丝寒意,也许,秋天真的来了。四周寂静得可怕,连狗都懒得叫一声,远处黑黝黝的山峦似一只巨大的怪兽,正朝我扑来。而偶尔掉落在身上的叶子也能惊出我一身冷汗。我多想有个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抵制黑暗和孤独。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村子的,在黑暗中我一路狂奔,直到看到一星豆大的灯光,那么昏暗,却比太阳还明亮,那不正是我的家吗?带着些许感激之情,我推开了家门,父亲正半眯着眼,仿佛正在打盹,又仿佛在回想什么。父亲一个人守着这村子,他不会孤单吧,因为他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不管命运如何捉弄他,从没看到过他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照样说说唱唱笑笑,仿佛从不知烦恼是什么。可是今天我分明看出了他眼中的孤独,难道他也怕黑,也怕孤独,也要亲人作伴吗?
我的推门声惊动了父亲,看到我回来,他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故事我给你留着,饼也给你留着,来,好戏开场罗。”那一夜,我觉得父亲讲得格外生动,我边吃饼边靠着父亲,感觉不再孤单,我想,父亲也是一样的吧。我们父子依偎着,仿佛依偎着整个世界。
许多年过去了,父亲已驾鹤西去,而那一夜依旧清晰,如豆的灯光辉煌灿烂,照亮我的灵魂,它告诉我:不要让爱你的人感到孤单。
那块饼,至今唇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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