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

曾经沧海

谢章散文2025-04-12 02:03:03
曙色苍茫。疏疏落落的柏杨树静静地向前方延伸着。路两旁长渠沟里浪花奔逐,泻向西方。没有风,一切显得沉寂。临近轩庄,心中反而显得一阵颤栗。人真是个奇怪动物,在家里盼望回到故乡,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却又显得委
曙色苍茫。疏疏落落的柏杨树静静地向前方延伸着。路两旁长渠沟里浪花奔逐,泻向西方。没有风,一切显得沉寂。
临近轩庄,心中反而显得一阵颤栗。人真是个奇怪动物,在家里盼望回到故乡,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却又显得委缩;难道想细细体味那不寻常得来的出门机遇吗?
站在奶奶的院子里。那门还是一年前见过的竹门,只不过在上面新箍了两道铁丝。见到我,奶奶很热情,忙着要给我做荷包蛋。我推托了。坐在破旧的靠椅上,心头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了这此回乡的目的。
奶奶问我:“你知道仕翠死了吗?”
我一惊,几乎从靠椅上站起来。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亲爱的族姐,怎么会死呢?
奶奶慢慢地说:“她死于“甲亢”,颈上长肿瘤,拉到医院里,没有一个医生敢给她开刀。后来签了字,才有一个医生动了刀,伤口上一点血也没流,然后把眼睛鼓起来——她死了。”
我梦幻似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只在脑海里回想起翠姐的笑容与音貌。小时候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又浮现在眼前。我仿佛又回到那斑驳墙壁的商店门前,和翠姐一起守着那一大摊花花绿绿的画册与书报——有人来看,须交两分钱的。我们以此为乐事,不识字,也将画册与书报翻了个遍。
奶奶问我:“你到她家里看看吗?——她已经死了一百零二天了。”
我没有踌躇,从奶奶家里提出了两斤糖,朝仕翠家里走去。我很后悔先前参与长辈门纠纷,回家时没有看望翠姐,甚至在路上碰到翠姐时,也只是点头作结。
我很后悔。我怪仕翠的爸爸与妈妈,他们不该为多占两分屋基而与小叔吵斗的;我也怪小叔,在吵斗时不该把父亲与我牵扯进去的。
我走进了仕翠的家,只为了缅怀童年时那无间的友谊。这屋子里我不知进来过多少次,也不知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愉快的时光;只时近两三年不曾到过这里,已显得生疏了。
仕翠的父母不在家,只有她的哥哥与妹妹——我也应该称为鸿哥与秀妹的——在家。仕秀从初三退了学,只在家里哄着鸿哥新添的儿子。
我把糖放在屋角的方桌上,坐下来。我企望在墙上发现一些可作纪念的东西,象照片一类,但我失望了,——墙上仍是那旧历的年画《扮手劲》,没有我所希翼的东西。
我和仕鸿与仕秀没有一点可谈的东西,闷闷地坐了两分钟,便怅怅然地告辞出门了。
“翠姐该有十九岁了吧,”走在回奶奶家的巷子里,我闷闷地想到,“她不该这样默默无闻地走的。她那么聪明,看的书又多,应该很有才了。如果说我愚笨的我不甘沉默,作出一点成绩,那聪明的翠姐做出的成绩,一定大于我的……”
我正想着心事,就听耳边有人叫我:“仕俊,你几时回来的?”抬起头,原来是同族里比我晚一辈,却比我大两岁的友芬。我们的家原来挨在一起,而我们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端过叔叔的架子,因而她敢于直呼我的名姓了。只是近几年我的家搬走,她在小学毕业以后不久,也托人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很少回家。我们的不相见至少已有五年。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忙回答她:“哦,刚到。你几时回来的,现在干什么?”
友芬咯咯地笑着,回答我:“我也刚回来两三天,现在去挑水。怎么样,跟我去坐坐?”
我跟着到她的家,还是与奶奶住着隔壁。相对而坐,我反而不知谈什么的好。啊,可怜,在我童年斑白的回忆中,只有仕翠与友芬的回忆亲切了,而今,仕翠死了,我该有多少话要对友芬诉说啊!可是,诉说些什么呢?
还是友芬首先打破沉默:“嗯,知道我们工厂吗?就是你们学校那条路下去的拐角处。哎哟哟,那是个什么工厂噢,工资有时候两个月都发不下来。要不是有一千五百块钱押在那里,我早就回来了。”
然后她就谈起了她们厂里的会餐。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完全成了听客。“会餐的时候,厂长帮我们买菜,这时候烧火佬给我们的肉才会多些;要是厂长不帮我们买菜,那精肉,哎哟哟,全让烧火佬自己捞了去……”
我坐不下去了。听这样的谈话,与坐在家里被父母逼着复习功课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这次回乡,想来不是去做市场调查,分析怎样才能买到精肉吃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回顾我十八年的历程,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责任的时候,童年就已悄悄地过去;或许我这次回乡,就是寻访一些故友,真正向自己的童年告别罢!
我坐不下去了。趁友芬谈兴稍减的时候,我婉言提出告辞,附带问了仕翠的坟地。友芬要领我去,我推托了——那会破坏一种意境。
我又踯躅在来时的路上,心里想着仕翠的死与友芬的蜕化,感到莫名的悲哀。岁月,真是人生的分水岭,我这个愚笨的丑小鸭沉重地活着,受着高考的重压与父母的拘禁,却又微微透露些曙光;天纵英才的仕翠没有为人间留下什么,便匆匆地离去;清秀飘逸的友芬却沉醉于精肉与工资,不能再给人以深沉的哲理了……
我站在仕翠的坟前。斑黄的草丛中一垅新坟,前面两支竹竿斜撑着一个脱落的花圈,一些纸条萧索地垂着。旁边一只瓷碗中还盛了水,灰黄的土地上存留着烧过纸钱的痕迹。
“翠姐,你在天上,还能感觉到你的俊弟悼念你吗?原谅我,在你死的时候不在你身边!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不与命运抗争呢?难道你屈服于命运吗?可是命运又是什么呢?难道你读了书反而显得蜕化了吗?……”
从沧海深处,吹来了瑟瑟的风,古老的风,在六合间翻腾、驰骋。两条细长的纸条,也脱落花圈,随风翻滚——它们也上天堂去了。
啊,那人生的歌,一首无字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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