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行走

生命一经诞生，行走就不会停止。
身体是生命的载体，失去生命，身体就成了行尸走肉，百无一用；失去身体，生命就成了孤魂野鬼，无处附着。一贯奉行懒人哲学的我，常常以种种借口让身体的行走停下来，这些借口几乎清一色是自欺欺人。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一份体检报告表俨然一纸判决书，对我的身体质量庄严宣判，那一纸朝上的箭头，无情而诡异地嘲弄着我苟延残喘的生命和赖以支撑的身体，加上医师世界末日般的忽悠和炒作，仿佛死亡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将我的身心彻底推向崩溃的深渊。足见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命运多舛。
没有人是不惧怕死亡的，也没有人会无视自己生命的流失，谁不想在漫漫红尘中多赖几天？当是时也，以前的豪言壮语、信誓旦旦迅速土崩瓦解，我迅疾狼奔豕突，四处寻求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妙药良方，以期药到病除，涅槃重生。以致曾经一度，轻信医药广告，将各种药品和疗法一路试来，屡败屡战，几近不可救药。然而，这世界根本就没有救世主，一切奔忙呼号都只能是徒劳，面对现实、努力改善是最好的选择。有人忠告，行走是最好的运动。也有人现身说法，宣称自己参与行走之后，指标下降了多少，回复了多少，正常了多少，这项运动如何高效，如何灵验，如何热门，不一而足。于是乎，无奈之中，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选择行走，加入所谓的“暴走一族”，极速行走，进行名副其实的身体力行。
一个潦草人生、纵情享乐的人，面对死亡的威胁竟是如此的不堪，着实可笑。毕竟形势所迫，刻不容缓。首先是痛下决心，然后还要绝交慵懒，割舍口福，义无反顾，坚持不懈。添置经济耐用的行头，选择游离城区的路线，立即付诸行动。每天傍晚，谢绝应酬，拒绝诱惑，回家弄点清汤寡水的饭食，简单地对付一下就开始上路，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既定的路线，朝着预期的方向行走。求生的本能和欲望产生的动力并非想象的那样强大，上路伊始，辛苦自不必说，让人尤其难以忍受的是途中无以排解的寂寞和孤独。不论是哪条路线和哪个方向，行走的人倒是络绎不绝，但相对于别人来说，每个人都只能是匆匆过客。更何况途中相遇陌生的面孔居多，各自的频率、速度、心事、路程、时间等又难以苟同，偶尔碰见熟人，简单的招呼和浅淡的交流犹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无济于事，因此孤独在所难免。为了使行走的效果更好、更明显，我经常给自己增加路程，力求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目标的无定、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无聊、心灵的孤独相互纠结，心理极限频频出现，常常感觉生命无望，人生渺茫，脚步就越发滞重，苦不堪言。
身体的行走与生命的前行有所不同。生命从起点到终点，直线前行，没有回头。而身体的行走目标不论定在哪里，都要原路折回，终点就是起点，环行亦然。如此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生命不息，行走不止。令人欣慰的是，头一个月坚持下来，我的体重居然下降了八斤，生理指标也略有下降，关键是感觉神清气爽，信心大增。由此一路坚持下来，一走十几年，中途琐事纷扰，走走停停，甚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一直没有放弃。
为了给路途增加些许乐趣，我曾尝试变换路线和穿插一些活动，让每天的行走不至于过分无聊。直到我们找到一条最理想的路线，远离喧嚣，深入乡村，重温天籁，才感觉行走竟是那样的美好，令人神往，乐此不疲。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每天龟缩在钢筋水泥的盔壳中，居然不谙农时、不知农事，实在可悲可叹。在这条乡村道路上，我们终于得以回归自然，看刀耕火种，赏绿树红楼，听松风吟唱，闻鸡犬之声，生态佳境，农家之乐，让人流连。行走在这条路上，随处可以购买原生态的瓜果蔬菜、副食杂粮，采摘山珍野菜、绚丽山花，吸食清新空气、人间烟火，岂不快哉，美哉，妙哉，乐哉？随处可见的山野菜常常让行走之人满载而归，喜不自胜。最让我难忘的是每到春天那漫山遍野的苦菜，嫩绿诱人，隔三差五采摘一回，焯水凉拌，清香爽口，是难得的保健食品。
人世间许多物事似乎充满荒谬和滑稽。儿时饥荒，苦菜用来果腹，缺油少盐，粗粝苦涩，难以下咽，不堪回味。如今衣食无忧，同样是那种苦菜，却可以用来救命，稍作调理，竟成美味佳肴，细嚼慢咽，回味无穷。大凡人生岁月、世事万物，好与坏、美与丑、上与下、长与短、高与低、远与近、成与败、富与穷、亲与仇、冷与暖、强与弱、软与硬、得与失、生与死，如此等等，无不相互依存、反复转换，这就印证了世间一句老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由是观之，生命与身体充满了对立和统一，又何必在意一时的状态，没有什么形势是不可逆转的。我至今居然还活着，就是一大明证，确是一大幸事。
努力活着，继续行走。

201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