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灯的孩子

寻灯的孩子

浓烈散文2025-02-14 03:38:54
人生,夜路,灯。夜路,人生,灯。晚饭过后,一个人漫步在小镇。穿过小镇,有一条六米宽的油漆路,它也是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油漆路。在我的印象里,这条路命途多舛,修好又毁掉,毁掉又修好,像个善变儿极端的怪物,
人生,夜路,灯。夜路,人生,灯。
晚饭过后,一个人漫步在小镇。穿过小镇,有一条六米宽的油漆路,它也是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油漆路。在我的印象里,这条路命途多舛,修好又毁掉,毁掉又修好,像个善变儿极端的怪物,身体只有两种颜色,黄色和黑色,黄色是土的颜色,黑色是沥青的颜色。天空灰蒙蒙,雪花轻飘飘落地,随即融入大地。几年了,降水少得可怜,大地饥渴难耐,好不容易盼来寒风送雪,自是拼命地吮吸。双手蜷缩作一团,贴住嘴唇,深深呼出一道暖流,伸平手掌上下摩擦,一团哈气被蹂躏的惨不忍睹,顺着指缝四下逃逸,消失在雪花与寒流的浑然处。此刻,手更冷了。
放寒假期间,我开诚布公,陈述了自己在大学的懒散生活。发觉思想渐渐堕落,生活的理想仅仅停留在消遣享乐的低级层面。我讨厌大学,讨厌无聊,讨厌那张不具备实际意义的文凭。没有什么信仰,无意间读到圣经里的一句话,特别欣赏。
——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这也是捕风。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耳朵张起厚厚一层膙子,出于对健康的考虑,同时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躲避亲朋的规劝,我一个人跑到初中校园。记得那时候,校舍简陋,平房土地。跑完早操,打饭的队伍从食堂门口一直延续到水房门口,小米饭,疙瘩白咸菜。饭勺子比家里用的铁锅还打,舀的饭仅仅占个勺子边,少得可怜。自那以后,明白一个道理:大和多是两码事。下雨天顶棚会洇成一片片地图状,上铺的同学经常端起脸盆接水,无聊地盯着雨滴吧嗒吧嗒滴进水盆。整条路泥泞不堪,走到教室门口,蹭掉鞋底的黏泥,才能进入教室。教室前是一排花池子,皎洁的月光,蝉声噪噪,课间十分钟,我和她坐在花簇旁,手捧下巴仰望星空,她讲她的白马王子,我想我的白雪公主。旧貌藏在我的脑海,我竭尽全力去复制,却还原些零零碎碎。高耸的教学楼,水泥硬化路面,宽敞的餐厅(听说,现在伙食分三六九等,划卡吃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失魂落魄的心情并未曾得以改观,反而,无缘无故徒增了些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每每站在十字路口,我就会来这里,且是在黑夜。毫不夸张地说,我的人生抉择几乎全是在这里做出的,无论对错。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沿着甬道,我索摸,前进,希望能按图索骥,找到迷失迷失已久的方向,找到那盏指引我心灵的灯。
那是初一下半学期,期末成绩糟糕透顶。人喜欢攀比,攀比谁的玩具多个子高,谁的花书包漂亮,攀比谁长得帅成绩好,谁的家里有钱,谁爸爸是常坤或者李刚,有了孩子就攀比谁的孩子精神又聪明等等,一辈子看着别人生活,总之,别人的世界是最精彩的。我很不幸,成为他们攀比的资本,叫资本其实牵强附会,充其量算个比下去的靶子。靶子,众矢之的,我腻烦靶子,做靶子有万箭穿身的危险,没有谁在乎,射中你心脏的箭你丧命,射偏的箭跟你玩命,接着射。一次普普通通的期末考试,颜面尽失。初二上学期开始,我刻苦读书,四点准时起床,背诵政史地英语,自习课笔不离手,做课内外习题。早晨起得太早,班级的门锁的死死的。我索性来到食堂门口,靠石柱子坐下,食堂檐子板一角悬着一盏电灯,灯光非常昏暗,鼻子尖触及书面,字迹仍旧模糊不清,再靠近些,勉为其难看下去(现在想想,那时真脑残)。
突然,刺啦,刺啦,声音停止,刺啦,刺啦,声音又停止,如此反反复复。我卷课本,蹿身躲在石柱子后面,探头观瞧,冷不丁脑袋缩回来,毛骨耸立,心里一阵打鼓。
人影慢慢移动,一位七旬老人,一手攥紧尼龙丝袋子嘴儿,费劲巴拉,拖拽袋子走走停停,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袋子不知道装了什么,但沉重。老人佝偻驼背,一瘸一拐,粗糙的手迸起青筋。他他咳嗽两声,不时左顾右盼,他一定在等助手,咳嗽声是求助信号:我得手了,你们赶快帮忙。
学校煤屋子在政教处后面,拉煤车必须讲过食堂左侧的胡同子。
一切明了,他在偷煤,不然这么晚他去胡同子干嘛,还鬼鬼祟祟的,人赃俱全,若用可疑一词形容,便是姑息养奸。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夜间,他把袋子扔在食堂门口,转身去了煤屋子方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搬起大半袋子煤,跑到水房后,气喘吁吁钻进黑暗里。
老瘸子长出一口气,无奈摇头,一瘸一拐,走路身子高一下低一下,返回煤屋子。不久,刺啦刺啦声又回荡在寂静的校园。
暗自叹道:“贼心不死,人何以堪!”
历史课老师要单元测试,末尾三张背的不熟,见他离开,我打开历史课本,继续在灯下嘟嘟囔囔背书。
手瑟瑟颤抖,寒风刮过脸面,刺骨头的疼痛,令我坐立不安,又又蹦又跳,始终于事无补。
“孩子,天冷,外头黑,来我小屋吧。”
抬头一瞅,竟然是他,那个偷学校煤的老瘸子。他手提约莫一尺长的小手电筒,先是直勾勾盯着我前胸衣服,白衬衣,黑煤面子印渍,一愣,接着慈祥地笑了。
“你是?”我诧异。
“我是烧锅炉的***,快跟我来吧。”他解释道。
他这样热情,我为过去的的误会羞愧不已。煤屋子相当窄,灯光出奇的亮,我终于可以直起腰板读书了。他把一一副桌椅留给我,自己去坐木头凳子。眼眶泛红,泪水差些涌出。
整整半个学期,早晨四点到五点,我都在***的煤屋子度过。他的名字由三个字组成,怎么也记不清了,习惯叫他偷煤的老瘸子。我如愿以偿,三好学生,优秀三好学生,共青团员,优秀共青团员,班级前三名,老师的夸奖,同学的羡慕,亲戚朋友的尊重,该得的荣誉和关注一股脑收入囊中。欣喜若狂,孩子一路疯跑,一把铁锁挡住了他,以及他的欣喜,黯然止步,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躬。
第二年开春,万物复苏,封雪开化,同学们围着校园搞卫生,清理墙角旮旯。我侧脸打量那间煤屋子,门四敞大开,倒污水的老大爷腿脚伶俐,不是偷煤的老瘸子。
我之所以无数苦苦寻找那间煤屋子,寻找那个偷煤的老瘸子,源于他曾经像灯一样,无私地赐予我光明。他的兢兢业业,默默无闻,无时不刻不在激励我前进。
十六岁,中考落第,我来到这里。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失败面前斗志殆尽,我说。
文理分科,擅长文科,不得不放弃,我来到这里。付出精力,软肋能坚实,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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