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三姑夫拿定了主意要办厂。
三姑夫想办的厂子是旋杨木皮子的家庭作坊是的小厂，名曰自由尺旋皮厂。所谓自由尺，指的是按旋皮机器的类别而命名的。这种机器的旋刀可调长短，既可以旋一米三的小原木皮，也能旋一米长的建筑模版用的夹芯皮。当然，去年后者的行情好，于是此类小厂在鲁南费县东乡遍地开花，到处都是。这种小厂投资少较小快，建几间空心砖扣石棉瓦的简易厂房，买台旋皮机，两项投资不过六万块钱，倘若在有七八万块钱的本，买上两双桥车鲜杨棒，一家老少齐上阵，扒扒旋旋，就可以来回倒腾，正常运转。至于利润嘛。四毛来钱一斤买的木头，旋成皮子卖八九毛，行情起起落落，但不离大体的是毛利对半，少了谁愿落这个忙活？如此一说，大凡干过的都有数：一年挣五六万块钱不成问题。话又说回来，做买卖有同行无同利，你要是刹不住眼色买了水分大，不直溜的木头，旋不出好皮来，赚个白给钱洗澡或搭进两毛的事也不是没有。胆小不得将军做。这些个案丝毫不影响人们急切地做老板的热情，人们乐此不疲的另一个原因是，老是在外打工看人家的脸色，到哪是头？开厂子，哪怕是小点的，自己给自己打工，不光不再受人家的盘剥，还张张见识嘛。
这种小厂圆了多少人的老板梦！
三姑夫和众多人的心态一样，做梦都想做老板，这两年起早贪黑的打工，种地，当存折上的数字象电表上的数码一样渐渐增多时，那种创业的激情就像大功率电器样置放在三姑夫的梦里，欲望如几何基数飞速旋转，曳动着想象财富的神经……
三姑夫年轻时曾在公社棉织厂当过业务员，也算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江湖人物。吃了过年的饺子，年纪快爬上知天命的年纪了，但思想上的与时俱进丝毫不逊色于小青年。奈何多少年来龙卧浅滩，老家是“土货不出，外货不入”，兔子都不拉屎的偏僻而又毫无特色的小村庄，束缚了三姑夫行云布雨的本领，却难以消磨他洞若观火的英雄气概。
现在好了，去年中央的“村村通公路”政策惠及亿万农村，水泥路从家门口一直接到省道国道。三姑夫感觉遇到了施展自己，改变自己的天时地利。从不迷信的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做老板的仙气就在路旁某处婷婷袅袅的让他迷离陶醉……
办厂的头一条子事就是选址。三姑夫相中了庄西南岭靠近水泥路旁的一块薄岭地，没修水泥路以前，和其他地块并没有什么区别，旁处收一斗，他那里也不多收半斤。有了路，这块地在三姑夫的眼里一下子变得可爱起来，就像看自己的孩子，浑身都是优点，可不是吗！地势平坦开阔，顺水朝阳，面积四五亩，虽说地薄点，可开厂子不是种庄稼，关键是靠着水泥大路啊。不用请阴阳先生看，绝对是上风上水占尽人脉的好厂地。三姑夫的眼光远，有见地。
头两年中央兴了个土地延包，说是责任田三十年不调整，而且为此每家每户都发了个小红本，以致好几任村干部三番二次德想调地并借机买一部分的想法都被庄里精明的庄稼人借着中央的尚方宝剑顶了回去，弄得村干部想吃不了的驴样狼狈，被逼丢官挨处分的有好几个。三姑夫以前曾对中央的英明决策大为赞赏，挺文绉绉的说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了，并且断了庄里当官的来钱的财路。
现在问题出来了。三姑夫看中的这片地牵扯到好几家，因为中央的政策的“保护”，庄里的干部根本不起作用，三姑夫只能兜里装上洋烟卷挂着满面春风样的笑脸挨家商议。内容不外乎承诺用东湖地力肥沃的水浇田换着满是石头蛋子的薄岭碴子。其实人家也不傻，知道那块地未来的升值空间，不过毕竟离有钱办厂还很遥远，再说种地的话也不吃亏，人家开厂子也不容易，基本上通情达理的点了头。唯有中间有一溜子是本庄有名的“死犟筋”，对三姑夫说你当老板，俺也想当哩，这辈不行，还有下辈哩，我的地是中央规定的我和县长签的合同，30年不动的呢。三姑夫感觉那人在骂他，可有觉得有求于人家，不好发作，只是一味的赔笑，并且数次私下里找了好几个说事人斡旋，结果人家都是嘴上抹石灰——白说。把三姑夫气的寻思，以前感觉这么好的中央政策怎么给曾经叫好的人出了难题呢？咱是真的不懂辩证法啊？
后来三姑夫就琢磨，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不行就在自己的新宅子东边搭个偏厦干。就是地方窄着，也不好进车，但没法子。在三姑夫的心里，这厂子是定开了。
难办的事还在后头呢。
俗话说“人有三面子富亲戚不算穷人”。三姑夫办厂底气十足的原因还有一个：他的舅家表哥在县农村信用社当主任。三姑夫光说办厂，其实庄户人光指望一家老少打工种地，除去人情世事，一年能攒多少钱呢？风传他的办厂资金还缺一半呢！也亏三姑夫有豪情想得出！三姑夫觉得到表哥哪里使点贷款对自己来说还不是近水楼台？头年腊月里，三姑夫专门去了趟富在县城的表哥家打探了一下。人家轻描淡写的应付了句：“多了没有，三五万的面子给你……”这句话成了一度成为三姑夫办厂的定心丸。想不到的是，这个当官的表哥说话一会儿一个转轴儿，就在三姑夫为厂地的事焦头烂额时，表哥几句不咸不淡釜底抽薪的话旋即把三姑夫如火如荼的创业激情涤荡的灰飞烟灭，人家说自己春节后就接到了退休的通知，并打着官腔说贷款的事不好协调了云云。
“夜晚千条路，白天还得卖豆腐”。那天早上，我看见三姑夫依旧骑着那辆破“钱江”摩托继续奔袭在去河南板厂打工的路上，一任早春二月的寒风，像多年前那样肆虐……
三姑夫的厂子没办成。
2007年4月9日深夜初稿
2008年3月5日星期三下午录于平湖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