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文

公元二零零七年十月二十四日下午一时二十分许，我的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五十六岁。一时间，亲人，朋友，邻居纷纷赶来，想见你最后一面。爸爸，我们舍不得你走啊！我们流着泪，哭红了眼睛；我们望着你那因为癌症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遗体，那么瘦削，那么苍白。爸爸，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舍得丢下你爱的家人去到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吗？爸爸！
其实，爸爸，我们都知道，你是舍不得走的。因为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去做，还有那么多的美好的愿望没实现。你说你要把后山都种上核桃树，等核桃都熟透了，裂开了果实，成堆地掉在地上，孙儿孙女们就可以径直拣去吃，多好啊！你说把空闲的山地土里都种上竹子，等以后老了，就可以不做庄稼了，砍竹子编蔑折子卖。爸爸，你从来没有想过清闲下来，一辈子都想靠自己的双手去挣自己的一口饭吃，去挣一家人的一口饭吃！
爸爸，你是你的兄弟姐妹里最穷的一个，可我觉得，我们都觉得，爸爸，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到核桃，爸爸，你可真的像核桃，花开的并不艳丽，一生都包裹在苦涩的外衣中，而内里，却有着无比可口的果肉！听父辈们说你本该是公子哥儿的，可是由于爷爷被错划为反革命分子，才由城市下放到农村的。都说爸爸小学时候的成绩在全乡第一，可是由于成分问题升不了学，后来也当不成兵，被人称作“反革命崽子”，甚至连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权利都没有，唉！真是一言难尽啊！对于那个非常时期里扭曲的人和事，我们是怎样的义愤填膺又是怎样的无可奈何啊！如果不是那个时代，爸爸，凭你的聪明才智，怎么会住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辛苦一辈子呢？
生活从来都是贫苦的，可爸爸有的是力气。你相信幸福就在自己手上。一年四季，几十年如一日地伴着鸡啼起床，披着星辉回家。辛勤耕作，节俭持家。你对生活充满了信心，谁也没有你那样对土地充满深情！因为你相信幸福会从田间地头生长出来，你多么乐观啊！你在山坡，高亢的歌声便响彻天际;你在田地，愉快的调子便传遍四方！
记得一月前，我回家看你，你已经虚弱得很了。但那下午你兴致很高，要和我们一起到家右面的山坡上去种菜，那条你攀登过几十年的山路对于病中的你来说是多么的崎岖陡峭啊！当你终于爬上了山顶，和风吹拂，阳光和暖，妈妈为了逗你开心不时讲几句笑话，我和弟弟挥锄翻地，我的小女儿像小鹿一样在长满野花的地头奔跑着，欢笑着，大家似乎都处在一种温馨喜悦的氤氲中了。但是，爸爸，你却只能默默地站在地边，眼里满是眷恋。爸爸呀，你多想脱下上衣，加入这个你引领了很多年的劳动队伍啊！你多想像往常一样，放声高歌！可是，可是爸爸，你那孱弱枯瘦的双手已然不能把小小的菜苗牢牢地插入土地了！
爸爸，还记得吗？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天，当大家都在家欢天喜地的在家过年的时候，你却叫上我一起去挑长干田后面的铄石，准备开春把土改成田来着。爸爸呀，你知道我当时多怨恨你呀！怎么就不可以休息一下，连过年也要这么劳累呢？可这是你的性格，一辈子辛苦，干活，还是干活；出力，总是出力——这是从六七十年代走来的人的共同特点吗？但是为什么别人可以打牌消遣一下，而你却总不肯一刻消停？你总说等以后老了，就可以休息了，可是，天啊！你终于老了，在不该老的时候老了，终于可以休息了，永远地休息了！爸爸，为什么当一切都开始好转，我和弟弟都成人了，开始挣钱了，正准备为你修间新房，为你养老的时候，你却撒手西去了呢？爸爸，再没有人叫你“反革命崽子”了，再没有人不许你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了，再不会因为没有柴烧生吃红薯让你喉咙哽出血来了……可是你却丢下这刚刚好转的家，一个人独自走了呢？妈妈每每念及你一生辛劳，不得清闲的时候就泪如雨下，难道上天造你，竟是为了让你背负责任，遭受痛苦的吗？就连死，也害这个折磨人的毛病？苍天啊，这究竟为什么呢？你临死的前两天，你紧闭着双眼，可是当你去世的一刻，却突然圆睁了双眼，你是再多想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吗？还是想看看你亲爱的妻子，你的儿子和孙女吗？还是想愤怒的问一句：苍天啊？为什么人生这样短暂，命运这样多难啊？
爸爸，你是个无神论者，从不相信鬼神之类的唯心的东西。但在你最后的日子里，你迷上了基督，基督教义里关于忍受痛苦可以获得来世幸福的教条，让你在癌症的非人折磨里找到精神的寄托。教条里要求你忏悔，请求上帝宽恕，可你忏悔什么呢？你一生正直，善良，勤劳，孝顺，竟然找不到什么可以忏悔的事来，最后找出一件事——有一次偷过电。然后就把头都磕出血来！爸爸啊，你哪里知道，世界上多少人杀人越货，多少人贪赃枉法，多少人自私钻营，多少人不知廉耻！他们才该受到上帝的责罚啊！可是，为什么天啊，你却把最大的病痛降临到一个好人身上呢？
爸爸，还记得吗？不久前的一天清晨，弟弟从猪粪池里捞出一只垂死的小鸡来，你用温水把它洗净，用火炭隔着笼子想把它冰冷而僵硬的身体弄暖和。当那只小鸡在你手中微微颤动的时候，你是多么高兴啊！那是你病中久违的笑容。但当那只小鸡最后仍然死去了，你把它藏在柔软的谷草堆里，久久地站在旁边，眼里有着泪花！那是一个垂死的生命对于弱小的生命由衷的同情和体恤啊！当二叔从单位上赶回来看你最后一面的时候，你已经虚脱得没有一丝力气了，可是你却断断续续地说：“咱妈……脑子……不清醒了，你可要……把细点啊，晓不晓得，我们乡上……姓田的一个……老婆婆，痴呆了，她儿子……怕她乱跑……绑了她手脚……后来淹死……在门前的水田里……好可怜啊……”说完泪如雨下。爸爸啊，你都这样了，还在牵挂这牵挂那啊！
爸爸，你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了。奶奶多病，爷爷性情刚烈，而你和妈妈竟然能够和他们和平共处几十年。特别在爷爷死去后的十几年里，奶奶病得厉害，爸爸妈妈在身前恭谨侍奉，未曾一日分离，未曾一语抱怨。特别是近年，奶奶神智不清后，常常无端咒骂爸爸妈妈，大年初一就叫我爸去看病，说脚杆断了。有一次我回家，奶奶竟然叫我到后山去，我问去干什么，她说你爸爸的肩膀露出来了，挖点土盖住。天啊，这是我最亲爱的奶奶口里说出这样恶毒的咒语吗？如今，这咒语真的灵验了啊！在那样的情况下，爸爸经历了多大的折磨啊。说实话，我几次动议把爸妈接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