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日子之前，就看到有人一大捧一大捧的抱着，忍不住打问，说是七彩菊。虽是沾了一个菊字，样子跟楼下花圃里的菊花差很多。但那一种别致的朴素，在眼睛瞥到的瞬间就被深深打动。感觉是走失了很久很久的远亲，历经千山万水，穿越前尘往事，终于回到了面前。
有生以来，看到过太多的菊花，但从没有一次或者一个能让我有如此亲近的感动。那些个清高、优雅、被历代文人学士赋予了太多高风亮节，精致到摄人魂魄的被称为秋菊的花朵，似乎和我这个名叫秋菊的女子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此刻却不同，我要去花市。淡出购物人潮时，看到别的大婶充斥着油盐酱醋的菜篮子，我的心，竟因即将得到的一大捧七彩菊，而微微颤抖。
花市就在回家路上的那个小巷子里，因为农贸市场拆迁的关系，本来就拥挤的小巷更是人烟鼎盛：包子铺，豆腐摊，面皮店，油条锅，菜贩子菜摊子头挤头，肩碰肩；卖菜的，买菜的，吃早饭的，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摩托车挤成一堆。一百米的距离估计要走半个小时。
花市确实很小，三四个卖花的临时摊位，有时陪衬着三两家出售小金鱼的，以及偶尔才会出现的卖鸟人。因为这座吃喝拉撒着十七万人的小县城，和其他许多地方一样，男人们忙着赚钱、喝酒，女人们忙着减肥、染发，老人们则忙着测心跳和血压，孩子们忙着考试，忙着游戏，来买花的人，却寥寥。
凑近了七彩菊，选了紫色的，玫瑰红的，另外一枝是桃红色的。本想还要枝白色的，但放进去看了看，感觉不喜庆，于是作罢。小小的三枝花，花朵却非常繁盛。因为每一枝都会有十多个分枝，每一分枝上至少有三枝小花，加上那些还未开的花蕾，这三枝花真是满满当当地抱了满怀。喜滋滋的抱着这三枝花，走在并不炎热的清晨，我的心里满是欢喜。
在我的乡下老家，本家或者亲戚的女孩子，起名字有连起来的习俗。比如爱琴，小琴，慧琴等，比如云霞，秀霞，彩霞。还有用莲，慧的等等不一而足。而在我家，姊妹们多用菊。比如我叫秋菊，妹妹叫海菊，我的堂姐叫亚菊，堂妹叫小菊，而我的表姐表妹的名字里也有菊字，表姐叫菊霞，表妹叫菊锋。更有缘的是我的第一个弟媳妇也叫菊玲。母亲原先曾欣喜的说，天生进咱家的门，连名字都跟着。
然迄今为止，在这七个名字里，只有我的名字还在原封不动地使用。堂妹因为选择了更洋气的名字，而弃掉了小菊。堂姐因为亚菊缺少气质而更名为雅菊。表姐远嫁他乡，三十多年未曾谋面，名字是否使用，不得而知。表妹生下三个孩子后，婚姻破裂远离家乡，而她的名字则从出嫁时，就已经换掉。妹妹和弟媳的名字倒没有改，但她们的名字已经不被使用将近二十年。不仅是因为她们已经离开人世，没有办法使用。而实在是因为心痛。曾经有那么一次，母亲在不知觉中，错喊了妹妹的名字，那个瞬间，世界静止，每个人连呼吸都觉多余。但谁又都假装没有听见。
最痛的时候，我还想过，妹妹的命是否由于名字的缘故。大海里怎么能有什么菊花？一朵菊花，放在大海中怎么能够存活？
但当我怀抱七彩菊，当七彩菊繁茂的花瓣遮挡住我的视线，让我无法他顾的时候，我想海里有没有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菊到胜处，也可以成海。因了这个联想，便对怀里的花有了别样的情感。
当我从繁琐的家事中抬头，惠顾我那一大捧如海的菊花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那些本就毛茸茸的并不翠绿的叶子，全部发白发枯。我低头观察花瓶，瓶子里竟一滴水也没有。这花也太能吃水了。昨天的半瓶水竟能一滴不留。我惊叹着赶紧加水，很明显花瓣们已有了憔悴的痕迹。
然当我最终忙完，坐下来，凝神花瓶中那捧花时，我对昨天自己是否给她加过水，变得不自信起来。
我记得专程探问了花农，关于加水多少的事情的，怎么会忘掉？被硬生生的剪下，不得离开土地和家族的七彩菊，本来就已不幸，亦被我雪上加霜？我是真的忘掉了，还只是在意念里给她加了半瓶清澈的水？然后就忙自己的事情了。就像妹妹，我们只是在意念中自以为是的深爱着她，而确是忽略对她的真正关切。如果能不在乎她的算术成绩，给她更多的信心，让她继续读更多更有益的书，上更多的学，也许当变数到来的时候，她会保护好自己，或许不至于殒命黄泉。
有风从窗外吹过，那些已经憔悴的花瓣和叶子，轻轻的摇曳着。我们将喜欢的花剪下，插进漂亮的花瓶里，嗅着花香，赏心悦目之时，谁会想到这美丽的花，其实正近死亡，生着，也依然是残生了。更为可悲的是，谁会真正的在乎过一朵花的死亡。

2011－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