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果真养一方人

我是内江人,在重庆混了10年，在内江打滚5年，如今又被动地跟着家人跑到资阳，未来神妙莫测。
在重庆的时候，我很少说自己是内江人，怕人家看轻我这个从中等城市来的丫头。人家说话很照顾我的面子，说内江好啊，甜城，出产甘蔗白糖蜜饯，内江的妹子都是甜妹子。我说感谢你的高抬，内江妹子可以把重庆辣妹骂到树上去，而且用的是内江乡村口音。我对内江真是爱恨交加。他们不信，说有那么厉害吗？我说内江人还不算厉害的，我90岁的老奶奶才厉害，她能用富顺方言调和成语和熟语，把骂人的话说得有文化含量却让人倒在地上抽搐。
说起富顺，触动了我的愁怀：“我的心魂！我的天堂！20年没有回来看你了，你是否改了模样？你的小道山水还是那么娇俏大气么？你的天空还是那么高远蓝莹么？你的土墙茅屋还在风雨中欢歌么？你的儿女还在山坡上撒丫狂奔么？”
记忆是一缕烟，总是在你疲惫的时候点燃。它袅袅慢舞，飘渺恍惚，你能嗅到它的气味，感受它的精魂，却不能实在地拥有它。仿佛从没有过去，只有正在进行的现在和不可预测的未来。可是你额头的皱纹告诉你，你经历过历史，或者是糊涂的，或者是清醒的。时间的长河不会为你停留，但总得为你留下些见证，比如记忆的残片，斑驳的日记，青涩的旧照。
有天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想着自己下辈子可能都在这个粗鄙的城市混了，心里异常烦闷。天色也不明朗，上午九、十点钟还是阴沉沉的。可是到11点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大片阳光，从我虚掩的门缝里活泼泼地硬挤进来，让人防不胜防。门口黄光漫撒，室内顿然生辉。我心内终于欢喜，仿佛听到了山水树木的呼唤。忙回家拿了相机，换上白跑鞋，背上挎包。还买什么菜做什么饭咯，寻访了秀色再说，它一定在幽僻处静默地等着我，我们穿透空间眉目传情。
听说资阳莲花山有座庙宇，何不到那里去看看？
坐出租车行至山脚，徒步沿着蜿蜒的大路往山上逡巡。山不高，一眼就能望到顶。换了以往，这么低的山会让我生气，这哪叫山啊？矮坡坡而已。可是今天的我可以耐住性子了，应该能发现些原始的东西吧？一块荒草地，一片乱石沟，没有人类的双手抚慰过的混乱。果然，在一座红色的山体对面，有一段斜坡，坡下藏着一幢旧式土墙屋。屋顶被深灰色的瓦盖着，墙也是灰色的，看起来像是砖外面糊了一层糙泥。周围有高树环绕，全都落满了灰尘。有一株树开出了许多紫色的小花朵，于绿色中创造出差别。多么静谧，好像禅境一般。我拿出相机，选了个最好的角度把它拍了下来。我在那里徘徊了一阵，突然很想从坡上滑下去，看看那房子里有些什么物什，住着些什么人。
算了，打扰它做甚？神秘比袒露高明许多。
继续寻访莲台寺，它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走到一个岔路口，我凭感觉选中了左边那条平整的水泥路。走着走着发觉不太对，正犹疑间，猛然看到从远处移来一辆木板车，车上堆着许多干木材，几个人推拉着往我这边靠近，嘴里还大声吆喝着什么。近了，看清楚是五个人，前面两个男的弓着背拉着车，一老一少。少的穿着黄色僧袍，估计是莲台寺的和尚，约莫30岁，光头，黑皮肤，嘴上蓄着黑胡子。老的50岁左右，穿着朴素。后面推车的是三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系着红色的围裙和袖套，吆喝声就是她们喊出来的，我听了几遍才意会到她们喊的是“阿米陀佛”，不过她们把“阿”念成了“阿姨”的“阿”，我的耳朵被重重地拍了几下。
我快速地给他们拍了两张照，几个人的肤色都是黑黄黑黄的，皮肤粗糙。资阳虽然不热，但紫外线较强，很伤皮肤。他们劳动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我在抢拍，所以也就没向我要肖像权。当然我可以打赌他们不知道有这权利，只是心里还是要紧张一下。
我跟着他们往回走，到了我先前犹疑的那条岔路口，他们拐向了那条不平整的小路。木板车一路吱吱呀呀地行进，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寺庙，想必这就是莲台寺了。
比较失望。寺庙主体正在翻修，不让人进。红色的屋檐架在绿树的上方，瞅不真切。旁边有一块空地，三面围着房舍。正面也是庙宇，门关着。那门是古时那种镂空木门，很多小孔。旧时的工匠想必都是慢性子，喜欢在细节处弄些花样。现在的房子几乎全是方块，曲线都很少看到，工匠们都是急性子了，这是进化的结果。
因为是午间，只几个香客在这里转悠，也许平时香客就不多，毕竟是个小寺庙，知名度不高，但这里的气氛并不冷清。喇叭里播放着诵经的声音，人们都在忙活。看得出来有些居民经常自发跑来帮忙，打扫卫生，拾柴禾，生火做饭，帮着和尚们应付日常饮食。信佛也要吃饭，肚饿的滋味很难受的。
刚才帮着推柴禾的三个妇女此刻正簇拥着一个穿袈裟的僧人合影，那一定是寺庙的主持，模样看起来也就40挂零。唐朝智姺和尚是莲台寺的第一任主持，他在寺前开凿池子种下了窈窕的白莲，爱花的和尚心里的凡根除尽了么？这个有待研究。后人有诗赞道：“光接冰轮来海上，影联仙桂到池边。”可见当时的佳境。虽然此行没有见到池子和莲花，但我脚下的土是大唐的，砖墙是明朝的，仍有古典况味。
人们仍然忙着，走来走去，嘻嘻哈哈。开饭了！和尚们拿个大瓢舀菜吃自助餐，很自得的样子，不知他们吃肉否？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小店里选购寺庙的纪念品，我扫了一眼就退了出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宝贝。店门口的左上方挂着一张匾，上书祸不单行与福无双至的缘由，跟心境有关，与命运无关。祸来了，怨天尤人，悲观愤怒，五内杂陈，失去判断力，自然会惹来另一祸端；福来了，得意忘形，狂放恣肆，放松警惕，可能埋下祸的种子。
回去了，路边的草有的枯黄，有的鲜活，阳光很好。我慢慢地走下山，经过一口人工湖，湖水比九曲河清亮些。宽阔的大路上游人不多。两个老人在路上顽皮地倒着走，眼睛望着在后面玩耍的小孙孙。一对小青年男帅女靓，相得益彰。男的把女的架在脖子上，两个都高嗤嗤的，直冲云霄，我担心他们会掉下来，心就悬着。回头狠望了他们几眼，一个踉跄，差点摔一筋斗。而远处田地里的油菜花正开得金黄，一大片一大片的，抢占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