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园

家乡有一片栗园子。说是栗园，倒不如说是坟场，因为其间有乱坟葬埋，并时时有新坟添加。草木吸取了人的精髓，又得天地滋养，长势疯狂，既然有坟，又有萋萋草木渲染气氛，这片园子在孩子们的心中便不同凡响了。
我们心里藏着的许多鬼怪的故事便发生在这里，如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一头梅花鹿在林间疯了似地乱跑，时隐时现，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头碗口般粗细的白蛇盘在东庄张家老祖的坟头，吐着血淋淋的芯，东瞧瞧，西望望，像是在寻找什么猎物；轻风残月的夜晚，一个白色人形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下不停地跳啊跳啊，不时地传来阵阵孩童怪异的声音，分不清是啼哭声还是欢笑声；村民阿三倒躺在一处坟头，美美地睡了整整一宿……诸如此类的故事倒给栗园平添了一层神秘诡异地色彩，给我们这些孩子以无尽的幻想，时不时地把一些自然现象归结为鬼神作祟，以致曾经当我看到一个花圈被风吹得疾速滚动便认为那是邻村王瞎子刚入地府，鬼生地不熟，得罪鬼差，被小鬼们追得抱头乱窜呢！
虽然论及鬼神，我们这帮孩子不无敬畏，但三五成群时的白天，这片园子便是孩子们醉心的乐园，那些虬曲的老树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娱乐器材。然而让人最为向往的是紫红的栗子满挂枝头的时节。每当此时，我们的心就会被撩拨得火热火热，整天三番五次成群结队地往栗园跑。园子被一条一米来深的旱沟圈着，于是我们就与看园人隔沟对峙，看园人稍有松懈，我们便一个个猴似地跃过旱沟，慌慌张张地捡几个栗子转身便跑，待看园人有所反应，我们早已一溜烟跑得无踪影了。如果园子被看得紧，我们的嘴又谗得慌的时候，那便只有偷了。前一天晚上，招集几个铁杆伙伴，往哪家草垛旁一坐，便如何如何地谋划起来。通常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时，几个人便聚头，齐头并进地往栗园进发了。进入园子，手轻贴地面滑动，触碰到细腻光滑之物便心中一喜，欣欣然往口袋里塞。但如果你运气较差，你会在某棵树的后面摸到一只鞋子，硬硬的尚有温度，顺势向上摸去，好像是一条腿！于是惊得大叫一声，撒腿就跑。毕竟孩子的动作灵活，一条旱沟连滚带爬地就越了过去，很快就摆脱了园主人的“追捕”。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中，点上灯，拿出各自的战利品相互攀比，相视而笑。
如若哪个倒霉蛋实在得不到幸运之神的眷顾，那我们只有对这位仁兄表示同情，目送他去坐栗包了。所谓坐栗包，据说是将栗子带刺的坚硬的外壳铺在地上，让那些“俘虏”重重地坐上去。这在我们这帮不更事的孩子心里是多么地残忍，多么令人恐怖的惩罚啊！那位仁兄也只好认命，哭丧着脸，低着头跟在园主人的屁股后面，一直来到园主人的小草棚前。正当他被吓得快要哭出时，园主却拿出一个篮子，让他去捡栗子。仁兄见自己被赦免，便感恩戴德并欢喜万分了，因此在将功赎罪的过程中更不敢中饱私囊。十几分钟的功夫，他便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栗子回来了。他把篮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园主面前，转身想溜，不料又被园主人一把拉住。这位仁兄差点又被吓得哭出来，且再次转悲为喜。原来园主人要付给他“工钱”，捧了好多栗子，一股脑儿塞进了仁兄的口袋，又着实抓了一把放在他手中。嘿，竟有这等好事！仁兄真是喜出望外，捧着栗子欢天喜地地往家跑，边跑边考虑着是烤了吃还是煮了吃。
呵，儿童的天性就是那么单纯！
上次国庆回家，正值栗园丰收，途经栗园，见到我的小表侄正和一群孩子在栗园边玩耍。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我把他叫到身边逗了他几句。
“……大表叔，昨晚老刘（园主）送了好大一包栗子到我家。”
“那你今天干嘛还来偷呢？”
“嘿嘿，我只喜欢偷栗子吃，不喜欢人家送的！”
看他傻傻地笑着，我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回想起来，我们当时似乎也只倾心于偷栗子以及享受战利品的乐趣，而并不在意栗子本身味道的好坏。
细想起来，这片园子曾带给我许多欢乐，给了我一个五彩的童年。但曾几何时，已记不清是哪座新坟落入这片园子，自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踏入园子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