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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说富贵如浮云,那得是享过富贵日子。所以自古以来,富贵过而又贫寒,写富贵写得最动人心。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张宗子的《陶庵梦忆》,不必说。自小说家而言,《红楼梦》一书,白玉为堂金做马。曹雪芹当然不会是
说富贵如浮云,那得是享过富贵日子。所以自古以来,富贵过而又贫寒,写富贵写得最动人心。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张宗子的《陶庵梦忆》,不必说。自小说家而言,《红楼梦》一书,白玉为堂金做马。曹雪芹当然不会是刘姥姥家的板儿。即便是作者不详的另一部奇书《金瓶梅》,所谓兰陵笑笑生者,——看看西门庆一顿早饭,就知道这笑笑生不会是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主。因为要写得出西门庆的奢华,不是曾经沧海,光凭玄想,还真是倒不出这碗水来。
夏天的荷就翩翩如富贵公子。姜白石《念奴娇闹红一舸》,词前一段小序,我很喜欢。“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姜白石喜欢荷花,笔下荷花千态百姿,青盖亭亭,嫣然摇动,如神女仙姝。但没想到,田田的莲叶之下,不仅有鱼戏莲叶的美景,还可以有依偎荷叶以为碧玉伞的惬意。荷在夏日,万千宠爱,环金拥翠,浑身上下也是珠光宝气。虽说不上不眩人眼目,却也没有刻意地矜持。不过鱼浪吹香,红衣狼藉。当年拼却醉颜红啊,歌罢桃花扇底风啊。种种繁华,都经历了。
秋风渐紧,雾露生夜。水塘里的荷不见夏日的风致,静默了。但荷叶依然绿影盈盈。荷生于春,盛于夏,老于秋。秋后的荷是叶的世界。拥拥挤挤的池塘现出一派雍容优雅的气度。其实花事仿佛人事。秋天的荷叶,如人在中年,卸下珠翠,重拾布衣荆钗,不是细说繁华的怨妇,却是担起柴米油盐的居家主妇。她气定神闲,悠游从容,有烟火气息,却没有呛人的油烟味。
《聊斋》中提到荷花莲叶的也不少。《荷花三娘子》一篇,“红莲一枝,干不盈尺”的荷花,被宗生“折之而归。入门置几上,削蜡于旁,将以爇火。一回头,化为姝丽。”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当然美得宗生不知今夕何夕了。《寒月芙蕖》讲一济南道人侜张为幻,在大冬天让荷花开得泼泼洒洒。“万枝千朵,一齐都开,朔风吹面,荷香沁脑。”有意思的是,当“吏人荡舟采莲,遥见吏人入花深处,少间返棹,素手来见。官诘之,吏曰:“小人乘舟去,见花在远际,渐至北岸,又转遥遥在南荡中。”道人笑曰:“此幻梦之空花耳。”——这花开得只有影没有形。道士好似给他们放电影,风光片。这才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可惜,这般情趣难以为俗人道。
而最奇特的要数《晚霞》一章,阿端与晚霞在一童子的帮助下,私下相会,“童挽出,南启一户,折而西,又辟双扉。”开门一看,绿云盈眼,“见莲花数十亩,皆生平地上,叶大如席,花大如盖,落瓣堆梗下盈尺。--少时,一美人拨莲花而入,则晚霞也。相见惊喜,各道相思,略述生平。遂以石压荷盖令侧,雅可幛蔽;又匀铺莲瓣而藉之,忻与狎寝。”团团的荷叶,艳丽的荷花,变成小儿女的婚床。君子成人之美,就比建了七层的宝塔功德还高。那荷死后必定要上金桥了。荷而有知,凉润的绿叶上,也会觉得到小儿女的温柔缱绻后留下的暖意吧。
但我佩服柳泉先生的地方,在于柳泉讲故事多不是讲到“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结束。便是鬼狐仙神,与凡人的婚姻,也多讲到婚后的种种龃龉。例如《青蛙神》中的十娘,与薛昆生婚后,因为薛的少年任性,几次把十娘气回娘家。两人也算是经过重重磨合后,“十娘性益和”,而“昆生亦老成,不作恶虐,于是情好益笃。”再回头看看原先嫣然飞香的一池翠绿的荷叶,越发感到秋天的荷叶浑身上下透出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淡然风韵,必然是从盛夏的热热闹闹中历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