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儿时那只羊

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我无端想起了儿时那只曾朝夕相伴的小山羊。
那时我有四五岁光景，每天只知道疯跑。有一天，刚进家门，就听奶奶喊：“孩子，过来。你都长大了，从今儿就得做点事了，你看这只羊，”奶奶用手指向院中那棵大树，“它就归你管了，要好好待它。”我顺着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咦，真有一只小山羊拴在大槐树下呢！我连忙跑过去仔细端详：这小家伙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长长的耳朵，圆溜溜的眼睛晶莹剔透，红红的嘴唇里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一缕不长不短的胡须在轻风吹拂下微动着，还有那短短的尾巴左一摇右一摆，修长的小腿轻盈的踏在地上，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啊！
我高兴地直喊：“真好看，真可爱。”又忍不住上前想摸摸它。可能是初来乍到吧，它特别认生，并没有因为我的夸奖就和我亲热，见了我只往后退，还“咩—咩—”的直叫，极力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想：它也许是嫌我没给它见面礼？嗯，我就绅士一点吧，于是认认真真洗了手，转身向外跑向离家不远的小树林。我拣那些又细又嫩又好拔的草唰唰唰拔了几把，蹭蹭蹭几步跑回家，抓起一缕递到小山羊嘴边，说：“这就是我的见面礼了，又嫩又香，尝尝吧，别客气。”它先愣了愣，凑上鼻子闻了闻，仍是怯生生的用嘴叼了几片草叶，慢慢地嚼，可能是太饿了，或者是领了我的情，吃完那点儿，又把我手里的都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边吃还边拿眼瞅瞅我的反应，见我只是笑，便放心的享受来家后的第一顿美餐了。等我再次把手放在它背上轻轻抚摸时，它就温顺多了。从此，我和这只小山羊就交上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自然应该有福同享了。记得有一次，姑姑来我家时带来二斤油条，那时，在老家这算是上等的点心了，我嘴馋，抓起一根就往嘴里捂，刚吃了一半，突然想起，应该分给山羊一点才够意思呀。又怕奶奶看见说我，灵机一动说：“我要上厕所。”一溜烟跑到羊圈，把剩下的一半送到山羊嘴边，说：“你也尝尝鲜。”山羊先嗅嗅，哇，好香啊！不容分说，三口两口吞到肚子里，吃完了，抬头看看我，又把身子凑到我身上蹭来蹭去，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好吃，好吃，你真够朋友。”就这样，我和山羊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深。开始还用绳子拴了它的脖子牵着出去，后来，连绳子也不用了，我只要喊一声，“小白，走，出去溜溜。”它马上从圈里站起来，我在前面走，它在后边跟着，前后相距不过两三步，有时，它撒欢小跑一阵把我甩在后边，回头看看有十多米了，就停下来，啃着路边的草等着我，见我快赶来了，又是一阵小跑，我也快跑几步，眼看就追上了，谁知它又加速了，还不时回头瞧瞧，直到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它才悠悠的停在树荫下等着我。
最惬意的还是妈妈带着我到棉花地干活。我的任务一方面给妈妈作个伴，另一方面是放羊。来到棉花地，妈妈干活了，我自然要好好招待我的朋友了。虽然时下已是初秋，可是田间地头仍是一片草木葱茏的景象，我还是很容易的找到了一片嫩草。那青青的一块透着秋天特有的淡淡和幽香，微风吹来，片片草叶做匍匐状，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很肥美，快让你的朋友来品尝吧。”山羊也不客气了，低着头，瞪着圆圆的眼睛专挑又细又嫩的叶子啃，看着它贪婪的样子，我心里仿佛深秋那裂开了嘴的棉花一样，暖暖的绵绵的。西边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地上，仿佛把我们带进了童话的世界，一切都那么从容，那么恬静，那么自然而然。
就这样我和小山羊快乐的过着每一天。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约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爸爸说：“今天，我们进城赶集去，也带上你的小山羊。”我一蹦三跳的答应了，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来到了集市，那儿人真多啊！奇怪的是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只两只羊：山羊，绵羊，大羊，小羊，肥的，瘦的，还有一只母羊正给羊羔喂奶呢。不一会儿，有个满脸胡子又矮又胖的人来到我们身边和爸爸攀谈起来，我也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低声和我的小山羊说话。忽然，爸爸蹲下身子对我说：“这位叔叔是爸爸的朋友，他很会放羊，还会让你的羊生出小羊羔呢，我们就让他养几天吧。”我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一想要是再有几只小羊羔给它当孩子，那该多好啊。一咬牙答应了，又提出一个条件：“叔叔一定要送还我的山羊啊。”接着我又俯下身来，摸着山羊的头，轻声说：“你要听叔叔的话，它会好好待你的，过不了多久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就在我说这话时，我分明看见那只山羊眼里已噙满了泪水，直往我身上撞，还“咩——咩”地叫个不停，那声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响，我隐约感到了不妙，又舍不得了，也抱着它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记不清爸爸是怎么哄好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竟多了一捧花生，我给了它一粒吃，然后转身就走了，没走几步，回头看时，山羊的眼睛射出了两道寒冷的光！
我在爸爸的怀抱中哭泣着走了，偶然碰到了爸爸的脸，竟是湿乎乎的，才发现他也哭了。那一天，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不和大人们说话，也不吃东西，直到晚上，还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静而远的夜空只有孤零零的月亮冷冷的抛出道道白光！
啊，难忘那个夜晚，难忘那只可爱又可怜的小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