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河豚欲上时

有朋友撺掇我，走，过两天带你去吃河豚鱼，清明时节的河豚最鲜美哦。
我当即狂汗！我说拼死吃河豚？！我才不干呢，咱这条小命虽算不上金枝玉叶，可也是爹娘老公的宝贝疙瘩！
朋友嘲笑，切！老土了吧，我带你去的酒店可是极正规的，有河豚经营许可证的，年年生意好得不得了。朋友好意心领，还是没敢答应。
其实说起河豚，早在我黄口小儿的时代就吃过了。我家的屋背后就是浩瀚长江，那时日子穷，没啥好东西吃，爷爷就经常撑个小鸭溜子（一种打鱼小船），去江里撒几网，不仅家里人能尝鲜，还能卖几个小钱糊弄油盐。
每到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的清明时节，爷爷的鱼篓里就经常有圆滚滚的河豚鱼，我家乡叫气鼓鱼、气泡鱼。
气鼓鱼的背上有或黑或花的斑纹，肚皮雪白，谁惹它生气似的气鼓鼓的像个乒乓球，肚皮上有软软的小毛刺，不扎手。
我们几个小屁孩最喜欢气鼓鱼了，气鼓鱼一到手，就拿着当毽子踢，打乒乓球打。
那时哪知道气鼓鱼有什么毒啊，爷爷是个烹调好手，做出来的气鼓鱼肉味鲜嫩，印象最深的是鱼肚皮，感觉有点胶胶的、黏口，很好吃。长大后吃过什么鱼翅、鲍鱼之类东西，感觉吃过一次则已，不想再吃第二次，鱼翅不就是咱家那粗粉丝嘛，鲍鱼充其量就是筋道足一点的牛肉块。比起气鼓鱼的味道，差海了去了！
长大了才知道气鼓鱼是有剧毒的，而且报纸上年年都说某某地方吃死了几个馋嘴猫。闹得人们那颗心在腔子里突突跳。真为当年的自己捏了一把汗。不过奇怪的很，小时差不多年年都吃气鼓鱼，却从来没有中毒的事情发生，后来想想明白了，那是爷爷的手法高明啊！
有古谚说，不食河豚，焉知鱼味，食了河豚百无味。这话说得虽有点过。但河豚味美倒是真的。
想想现在还有多少两鬓飞霜的人都无缘亲尝河豚的美味，而我早就经此一役，便心下窃喜。
但是，我只吃过爷爷烧制的气鼓鱼，在外面我是从来不敢吃的。
河豚鱼的毒素主要是在肝脏、血液、眼睛等地方，春节雌鱼的卵巢毒性最大。河豚鱼的血有剧毒，杀鱼放血都是一件非常讲求技巧的事，手上不能有破损地方，否则沾上河豚血都不好。
河豚鱼的毒素很是顽固，用蒸煮、盐腌、日晒、风干等这些寻常办法都是去不了的，而且一旦中毒，毒性发作极快，10分钟之后就有恶心、口舌麻木等症状，中毒较重很快就会血压下降，呼吸困难。所以，人说吃河豚一旦中招，黑白无常就已手拿绳索等着了。
旧时吃河豚鱼有老规矩，若有客人自己要求吃河豚鱼，上桌的时候，客人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桌上，表示若真因馋嘴送命的话，是自己责任，与主人无关。吃河豚在日本的酒店里很是盛行，但是这些酒店制作河豚的大厨必须得经过严格考核获得资格证书才可上岗，甚至有些地方河豚制作好后，要由厨师先试食，试食后无恙客人才放心动筷。
至于东坡先生的“篓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还有梅尧臣的“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这些引人遐思的优美诗句，是给了那些想吃河豚又没胆量的人们一种诗化的想象，他们在这种诗化的想象里，偷偷地咽咽口水罢了。
汪曾祺老先生说他青年时在江阴读书的两年间，春天有朋友拖着去吃河豚，他硬上没敢去。后来，他迁居北上，再也与河豚无缘，年至老大，想起一生错过河豚美味，悔得肠子都青了。
细想来，拼死吃河豚和拼死爱上婚姻之外的一个人是有一定类同的——明知那有毒，却忍不住要去爱；明知那是一条不归路，爱得不好就会死路一条。
可是，死了还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