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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冬天
张村的冬是漫长的。晚秋一过,地里的麦子刚冒出一扎高的绿来,霜冻就来了。一夜之间,白霜爬上了季节的额,人们也在生活的间隙里闲散下来。除了瞅个无风的天气把地里的秸秆运回家来,地里再也没有农活可干。那时,风
张村的冬是漫长的。晚秋一过,地里的麦子刚冒出一扎高的绿来,霜冻就来了。一夜之间,白霜爬上了季节的额,人们也在生活的间隙里闲散下来。除了瞅个无风的天气把地里的秸秆运回家来,地里再也没有农活可干。那时,风一日比一日急,刮得树枝呜呜作响,似在哭泣。这时,街道倒是利索了很多,杂乱的柴草被风归到了墙角。走在路上,地面硬了,脚步也硬,硬邦邦像木头戳地。村中的池塘也结了冰,几截几十截干枯的荷梗立在光亮的冰面上,怎么看怎么冷。但这时还不能滑冰,尽管自制的冰车早已修好,可冰面不撑人。就有哪个孩子不信大人的话,偏要跑去试试。刚趟了几步,几声裂响过后,裤脚便沾了好大一层冰水。天气一冷,人们嘴里开始哈出团团热气。尽管话语不会结冰,却也少了往昔的柔软。见了面,只急匆匆打声招呼,之后便抱着肩膀跑回了家。其实家里也冷,不到深冬火炉还舍不得生起,一家人就猫在屋里。老人紧紧棉袄,再紧几下裤腰里扎着的旧围脖,便一口接一口吸着旱烟取暖。男人没事着急,则拖了斧头找几节子木头来劈。柴劈完了,抬头看看日头还好,风也见停,就屋前屋后地打量一番。之后一声不吭地背了箩筐到场院里走上一圈。回来的时候,箩筐里已装满了松软的慷皮,便和些泥把慷皮倒了进去。等搅拌完毕,又四处找抹子。原来他想着把漏风的墙糊上一糊,这样冬夜会变短一些。再过一会,女人看已到晌午,就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向灶台。其实就算手艺再好,也没啥好吃的,过冬的菜依旧与往年一样,除了白菜就是萝卜。但这样也好,至少一日三餐都有着落。所以我时常觉得,农人是最容易知足的,哪怕白菜萝卜吃上几冬,他们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孩子们好玩,哪怕冬季把脚向深处伸了又伸,他们还在外面跑来跑去的疯。只有等饭菜做好了,女人才会走到门口,对着空空的街道使劲地喊着孩子的乳名,一遍一遍,一边喊一边骂。这时整个村庄都回应着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声声不断。若孩子玩到了远处,听见了别的人家的喊声,也会跑回家来。散伙之时,人往往还在先前的游戏里走不出来,就大声约好饭后继续。回到家来,大人也不多问,顶多骂上几声。没一会,孩子匆忙地拨拉几口饭后又一溜烟地奔出门去。
风起的时候,破旧的柴门开开关关。只是脚步稀少,只有几片残叶被风赶出家门,然后又被咣铛一声关到了门外。但只要是门,总有再次开启的时候,只一会,门又被风重新打开,叶子再次走进了家门。人也这样,一年一年,在一个门洞里进进出出,迎来秋冬,送走春夏。在大人眼里,日子似一年年不觉少,但看看孩子,却在一年年的风里窜高了很多。若串门,孩子自然成了大人们闲聊的主题。在乡村,这样的主题甚至会和庄稼一样重要。
想起庄稼,这时他们已一点不剩地被寒霜覆盖了。一起覆盖的,还有正在生长的青青之梦。人不一样,人有脚,若西风终于停歇下来,月亮也高高升起,光秃秃的夜晚就成了孩子们嬉闹的天堂。老人在家呆得沉闷,也会走到门口,找一块石头蹲下身来,一边吧嗒着旱烟,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孩子。是的,孩子们在玩老鹰捉小鸡,欢乐的喊叫早已把村庄的冷寂驱散。孩子们在打拐,一进一退都像模像样。老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阵阵升腾的烟雾,是不是已把他带回了遥远的童年?只是不知那时的乡村是否更冷,屋外的水缸里是否也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除了街道上的嬉闹,记忆中张村的冬夜,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有戏匣子的人家了。那时戏匣子在村里也少。其实戏匣子就是纸喇叭,被一根铁丝神神秘秘地连着。从堂屋一直连到院墙外,再看,就慢慢消失到了更远的地方。大人说,线的那头连着公社,连着人。这样一说,孩子的心里更是好奇,就觉得纸喇叭里藏着一个人,而诸多的想象也在梦境里滋生出来。其实大人也觉得神秘,他们也不懂这声音到底如何传来,就带着敬畏,小学生一样远远地坐在板凳上。等播音完毕,大家才长长地舒上一口气,带着放松的表情相互递上几支烟,再和主人打声招呼:大兄弟,早早地歇着吧。主人也不见外,就说明个儿再来。自然邀请是诚心的,第二天夜里照旧提前烧好了一壶开水。客人也实在,准如约到来,只是时间久了心中歉意,会隔些时日称几两瓜子或带来一把烟叶。
冬夜漫长。深夜的几声狗吠往往会把冬夜之冷渲染到极至。那时脑海中村庄是空旷的,似再也没人。只剩座座空荡荡的房子,在呜呜的风里浑身颤抖。若逢有风的夜晚,孩子的长梦更难消停。但多是噩梦,或夜里尿急了却总是找不到厕所。或黑黑的影子突然就走进了梦里,追着人。人却喊叫不出,奔跑不得,硬是憋出一身冷汗来。但任何事情都是有转机的,梦里自然也会最终找到厕所,等放心大胆地把尿撒了,次日清晨却引来父母的笑骂。是的,尿床了,但是夜里父母并没有斥责,他们只是和梦中的孩子换了个位置。只是被子上的地图毕竟难以抹去,若正晾晒的时候被伙伴看见了,依旧会惹来一阵耻笑。
可是,在这样的冬之夜里,当一家人进入梦乡的时候,谁又知道在村庄的一些零星老屋里,孤单一生的老人正耐不得夜的长冷,已在风声长啸时悄悄走掉。他的身后,是更加漫长的漫漫冬季,还有漫漫冬季里那些慢慢生长的麦子。于我来说,张村的冬季则刚刚开始,我所记忆的不过是漫长冬季的一个片段。我的生活,亦有一段长久的时光在这样的冬季里存在着,直到地里的麦子顶破冰雪,直到它们在又一年的春天探出头来。我,依然在旧时的道路上苦苦等待。2009-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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