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杂记薪

一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难事的话，那么把别人身上的钱要出来就算其中一件，尤其是要贪婪者和敛财者的钱。他们把钱穿在自己的肋子骨上，每取下一个他们都会呲牙咧嘴，疼得要命。我们就是那些经常弄疼他们的人。
为农民工讨要工资，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两年下来，和同事们要回拖欠的农民工工资有三百多万，涉及700多名民工。在一个县城，这些数字写在报告里，可以当成工作成绩，更应该作为分析欠薪形势严峻的数据。
作为一个老板，给自己的员工发工资本该天经地义，但就这么一件看似平常的事情，却每每有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于是农民工头疼，我们劳神，政府不得省心。讨薪中跑前跑后，对那些黑心老板软硬兼施，斗智斗勇的场景着实让人觉得悲哀。道德和良心的缺失变得见怪不怪了，法律在资本面前有时竟也显得像个小姑娘那样胆怯，软弱，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简直跟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最让自己不敢正视的是一群群民工朋友无助的眼神。在心底，他们的举止、言谈和气息就是身在农村的父兄的再现。自己之所以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许就是因为高考时多做对了几道题。看着他们在眼前受人欺负，怎能不难受，又岂能不管！至于管的结果怎么样，事实上有一些并不尽如人意。但还是坚持着，和同事们一起尽微薄之力，为他们，也为自己的良心。

二
民工的工地也经常是我们的办公地点，不过一般我们去的时候工地大多已经因为欠薪而停工。耳畔没有了搅拌机和切割机刺耳的噪音，站在钢筋和水泥的丛林中，看着那墙上写的“团结务实，建优质工程”的标语，心里想着不发钱的老板应该如何团结民工。
民工住地大多位于离工地较远的角落处，工棚由蓝色的彩钢瓦搭建，由于隔热效果差，住在里面苦熬夏天的炎热和冬季的严寒也就不奇怪了。工棚前一般都会绷着一根长长的铁丝，上面稀稀拉拉晾着几件洗过的衣服。院子里随处丢着工具，房檐下会蹲着几个正在端着大碗吃饭的工人。工棚的窗台上总是少不了歪歪扭扭放的几个安全帽。走进工棚会看到堆在床上黑黑的被褥，散乱在桌上的碗筷、在脚下碰来碰去的是小塑料凳子和脸盆等杂物。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汗腥味，那种场景一般城里人是不喜欢的，但是在自己的记忆中，它又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安得广厦千万间的他们住在为秋风所破的简易房中，这就是农民工的境况和宿命。出门在外的他们并不太介意吃住这些条件好不好，但是这不能成为社会不关注他们的理由。他们健康状况如何，父母有人照顾吗，子女是否入学，这个月的血汗钱是不是又被人欠了？

三
南腔北调的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共同的目标让他们聚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后，他们又各奔东西。没有人会记住他们的身影，哪怕是走在他们修的马路上，住在他们盖的楼房中。以人为本变成了以自己为本，把享受做到极致并理所应当着。感恩的心仅仅是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
工地上的外省民工主要有四川的建筑工，江苏的技术工，福建的隧道掘进工，省内的大多来自商洛和宝鸡。本地的民工近些年越来越少。优越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养尊处优的关中人，散漫是他们生活的主格调，对金钱不过分追求的秉性与生俱来。他们每天会半早才去上工，要带上泡好的茶水，干一会就要歇歇，吃起饭来还要炒几个菜。尽管这些年这种情况有所改变，但是他们比起其他地方的民工还是不讨用人单位喜欢。
外地的民工非常能吃苦。他们常年一人或者带着妻儿在外务工，很少回家。工地没地方就在外面租房住，房是越便宜越好；没地方吃就自己做饭，大米饭就青菜一吃几个星期不重样。因为要靠工作量挣钱，所以谁要是硬让他们每天干八小时，他们一定会跟你急眼。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是由自己设定的收入量决定的，挣不了那些钱就不收工。这种工作高度自觉性应该归功于我们精于计算的包工头们，虽然他们对榨取剩余价值的理论不甚精通，但是对通过压低工价达到民工自动延长劳动时间的把戏还是轻车熟路，最终让自己赚的膘厚肠肥。在这里、赚钱不需要培训，坑人不需要教材。当所谓现代的企业管理模式和传统的厚黑学理论结合在一起时，生产力被进一步提高了。但可悲的是一个叫做和谐劳动关系的东西被撕扯的遍体鳞伤，最后被扔进了工地上的垃圾堆。
民工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在一个建筑工地，见过一对张姓四川民工夫妇，他们干得是支楼房里的架子板的工作。这对夫妇每天晚上12点才收工，凌晨三四点就又到工地开始干活了。工地上看门的老大爷实在看不下去，就劝他们不能这么不要命的干活，但是情况照旧。时间、休息和身体似乎与他们没有关系，拼命挣钱就是外出务工的终极目标。
去年在处理深圳跳楼事件中，听过富士康董事长郭台铭说新生代的农民工已经不同于原来的民工了，挣钱不在被他们放在第一位。但是眼前的这些没日没夜只知道干活挣钱的民工们似乎不包括在内。

四
汗水和健康付出了，能否按时领到工资就成了首要问题。这些年欠薪问题主要出现在建筑领域和一些无证经营的小企业中。欠薪的规模小得三五个人，多的有二百多人。资金少的一两千元，多的近二百万元。欠薪的主要原因，有的是甲方资金不到位，乙方垫资无力；有的是企业周转不畅，单位无力支付；还有的黑心老板恶意欠薪，拿着农民工的工资不给或者一跑了之。
陷入经营困景的企业因资金周转原因欠薪尚可理解，而且这些单位积极筹措资金的态度多少可以安慰民工。而那些黑心老板就截然不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黑心是黑心者的墓志铭。人心黑了以后，脸会变黑，对民工声色俱厉；手会变黑，对民工不择手段。
欠薪原因虽多，受害的却只有民工和收拾烂摊子的当地政府。

五
当人无助和绝望的时候会干出什么事，在讨薪中，见过情绪激动的民工有上访的、越级上访的、打砸项目部的、围堵政府机关的、围堵交通干线的、暴力威胁或者拘禁老板的、坐在楼顶要跳楼自杀的、要点燃煤气罐制造事端的等等。看起来这些行为很是过激，许多已经属于违法犯罪行为。但是隐藏在这些喧嚣呼告、暴力行为背后的是农民工的无助、无奈和软弱。
强者不需要激动，有行动就足够了。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虚张声势，才会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