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没看见

一
中秋节那天，天阴沉着脸，好象随时都要哭似的。倒霉的是，又停电了。电停了一天，到晚上上课时还没有来。我有课。没有电怎么上课呀！我让学生背课文。学生们很烦躁，心思一点也不在背书上。我强压着自己心中的不快，为的是不扫学生的兴——他们下一节课要开晚会。
天渐渐黑了下来。背书的声音越来越乱。乱得终于全是了噪声。我的心郁闷得快要爆炸了。
终于捱到了下课，班主任老师早等在了门口。学生们围着我，拉我参加他们的烛光晚会。我哪有心思，想到的是马上回家——家人还在等我呢。
黑暗中，她们给我送来了糖和橘子。
然而，她们失望的眼神，我却没有看见！
二
天完全黑了，冷风中飞着雨星。没有街灯的街道，空旷而冷清，就象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了我。我匆匆赶路，为的是能赶上7点半的车。错过了，要等很久。
快到车站的时候，一辆小车在我的前面停下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上车。”我以为听错了，并没有急着上前。车门开了，我坐了进去。里面有三个小伙子，我只认得一个，开车的那个，我的学生小军。另两个面熟，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想不起名字了。小军要送他们两个进城，于是顺便搭上了我。
如果小军没有看见我，而公车又半天没来，风雨中，我将是怎样的情景？
也是搭车的事，我不知道是从哪看来的或听来的。说的是一个师傅在路上顺便搭了一个熟人，结果出了事。那人的家人很怪这位师傅，结果闹得很不愉快……
我讲这个故事很委婉，也许不止是不愉快的问题。我很感激小军，他乐意搭我不知冒了多大的“风险”，可他并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不止小军一个。那天回家，我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一位熟人也顺便把我带了回去。那天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有车了，我会在赶路的熟人面前喊一声“上车”吗？
　三
每天都会有一些事是看不见的，比如乘车。每天都会遇到同事、朋友、熟人同上车。去乡下的公车不是投币的。有的人喜欢坐后面，即便没有座位也站后面。原因很简单，售票员从前面卖到后面。在前面的往往向后面说一声：“我给你买了。”或者就是走早一些，免得遇到熟人。我们学校有几个老师去得特早，恐怕就是为车票之累吧。要不就是直接赶到起点站上车，而且坐前面，一上车就把票买了。就是售票员要等人多点再卖票也先把钱给她。以后遇见熟人问：“买了没有？”就说一声：“已经买了。”或者就是直视前方，或者就是小睡，到下车的时候，说一声，你也在这趟车上啊。嘿嘿。
教书的人多半穷酸，生出小鸡肚肠也是难免的。为这几块钱的车费而大伤脑筋，有时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有好些时候，我也学着了打小算盘，一上车就闭目假睡，对后面的熟人视而不见。到下车的时候，说一声，嘿，你也在这趟车上啊……
　四
十几年前去西安。车到宝鸡时是下午一点多，乘客们都恹恹欲睡。这时上来几个扒手，对瞌睡的乘客动作。没有睡的或睁只眼闭只眼的，都假装没看见。偷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君如低声说道：“兄弟，我们还是在外面混饭吃的！”扒手们看我们也是一伙人，井水不犯河水，悻悻去了。
那时我们都还没有成家，也喜欢穿花衬衫留长发，跟社会青年没什么区别。
后来在火车上，在汽车上，在街头闹市，见到的阴暗的一面多了，也就好象看不见了。
但在西安火车站，我买车票的钱，的确是不翼而飞了。幸好当年还有同学在西安读书，要不真是哭天无路！
　五
读陆游的诗：位卑未敢忘国忧。那是写于宋王朝多灾多难的岁月。现在国泰民安，小老百姓有什么可忧？国家民族的事是大事，自然有做大事的人去管。在学校，教师是灵魂的工程师，教书育人。面对愈来愈宝贝的独生子女，我们的工作只是了一项职业。
走在街上，看见一个熟人走在前面，便故意放慢脚步；若是从对面而来，一眼瞥见，而他好象又没看见，便埋下头，匆忙走过；若看见的是领导，连忙回避，走另一条道。要是实在躲不过去，便很不自然地问好……
走进虚拟的网络世界，登录QQ，看见朋友闪动的图标，渐渐地也懒得去打一声招呼，任其闪烁直到暗然无色，仿佛没有看见。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是看见了而假装没看见，我更不知道有多少事已经见惯不惊。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是看见了而又必须假装没看见，我更不知道有多少事得永远烂在肚子里边。我只是觉得世界在变我也在变，突然有一天，我认不出这个世界了，也认不出我自己。
多么惊人的变化呀，我竟然没看见？
2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