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窗

直到列车在城市的背面悄然启动。我头脑中依旧凝滞着一片空白，这一趟旅行我未抱任何期望。这是一趟意外之旅，我未曾设想一定要在旅途中记录些什么。二度前往湘西凤凰古城，新奇感全无，加之地域上相距太近，在我的印象中，不象某些更遥远的地方被强烈的憧憬和神秘萦绕着。去凤凰城就象站在自家门口扔垃圾袋一样索然寡味。而最近两年一直不得机会离开家门，清理“幽居岁月”中积淀下的废物残渣才是我此行目的。即便前方没有惊喜，只要能离开，只要能移动，就好！
此行第一个惊喜是由于它未能如我们计划中的顺遂。夜幕降临之际抵达中转地，开往凤凰古镇的班车大出所料的集体早早打烊。幸得别人的好心，得以搭上一群集体旅游的年轻妈妈们的便车，才不至于在中转地白白滞留一夜。车行在黑暗的山路上，我安然于慌乱后的平静中颇为惬意。人一旦安生下来，就会在事后幻想着千万种不幸的可能，对照眼前的安宁会生出一连串的感慨：如若遇上一伙冷漠的人，不知道那夜将会怎样凄凉的在街头流浪；平生头一遭这般无助的央告陌生人，指望着人家的好心也是一次极刺激的遭遇……
古镇在夜色中迎接了我们。5年之后，我几乎不再认得这里。5年的大肆开发已将宁静的小镇改造得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霓虹宛如艳丽的脂粉投射在沱江之上，扭曲的浮动着；古镇城楼之上旌旗猎猎，在荒凉的夜风中异样的摆动。我极力将一阵斜掠过山涧水面的夜风吸纳进我常年在城市呼吸的肺里。古镇的街道两侧少有平常人家，古镇的老住户们趁着近年来的旅游热将自家庭院改造为商铺和旅店，幸得祖辈积下的福分，运气好的临江人家生意大致兴隆，要价奇高；背运些的人家紧邻街道，旅店被身边建筑遮挡住视线，导致房客寥寥，生意就清冷不少。我们住进傍水的“玲玲客栈”，在一间临江的房间安顿下来（此类房间在当地称为“江景房”，价格比普通房间高出几倍，不愿太过奢侈的我们，只打算在此间留宿一夜，感受一番后，翌日便搬进四面白壁的普通房间），夜里的坨江水蜿蜒绕过窗前。当我终于可以一个人的时候，我走出房间，默默立在临江的阳台上，从夜色中仔细一一辨认这些几年我见过的景物。再度触摸记忆中的某些角落是需要屏息静气的。那年，我还没从人生最大的创痛中走出，当时尚未开发完的古镇在夜里仍显凄凉，那凄凉又助长了我内心的苦楚，任何景致都不能令我敞开心扉去感受身外之物。如今，我能自如的和眼前的情景交流感应，而眼前景物却不复当年的古朴静谧。唯有《边城》里的那座白塔孤身栖息在沱江边，当年踏着夜色经过白塔总要加快脚步，担心冷不防就看见翠翠的幽灵伫立在塔下。如今旺盛的人间烟火已将古镇的神秘意境烧毁怠尽，塔内安装了眩目的灯光，游人纷纷在白塔之壁上留下自己姓名和各色古怪的愿想，仿佛这样做就能使自己活得更长久伟大一些。午夜，当全镇的灯光骤然熄灭，白塔才寂然地垂下眼皮独自伫立。看来，物是人非这话也不尽然，我心中的回忆依稀，往日的伤痛仍留有余味，而这原本安谧的古镇已被改换成另一番面貌。当年我们曾深夜泛舟沱江，听船夫讲诉前不久被江水吞噬的大学生，遥望半山腰上一间灵堂传来的吹打和哀恸声，当时情景仿佛再现，此刻只闻江水无尽的流逝而去……
一、赶集
清晨醒来睁开眼，微弱的阳光已流泻在古老的房檐上。
夜之静谧与晨之安详同样短暂。尤其在这样的旅游季。当我们一行人收拾完毕，穿梭在古镇露湿的石板路上时，那小镇应有的宁静早已被踏碎。此刻，惟有抬头凝眸古镇背后的一脉青山，与古镇的景象两相对照，反差颇为强烈，寂静的神秘袅绕在半山腰上，想必那是古代就传承下来的气息吧。人气过旺，不远处河面上的晨雾都及早散去。偶有细雨洒在石板路上，路旁的小吃摊前蒸汽袅袅，黄包车夫拉着志得意满的游人急匆匆的走街穿巷。行到凤凰古镇的标志性建筑虹桥，桥上已是游人如织，游人如水流般密集的自虹桥两端的拱门鱼贯而入。几位苗族阿婆站在拱门前出售刚采撷的鲜花编织成的花环，当我们想将这苗族老人与美丽花环的和谐景象摄入镜头时，警觉的阿婆表示拒绝，并用手指老练的比画着：随意拍照也是要给钱的。
第一天的安排是去苗家赶集。赶集的经过令人大失所望，本打算能看到苗家村寨，聆听苗族青年男女的对歌，而真实的集市却是与内地普通县城的赶集并无二致，长长的集市上最古老的建筑物年代也仅可追溯到社会主义改造初期在苗家建造的工厂、供销合作社还有沿街墙面上那些在今天看来万分可笑的口号标语。所谓的“对歌”原是招徕游客与录象带上的“歌者”的互动“对唱”。集市上水泄不通、寸步难行，铺天盖地的苗人更是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奇怪的是，他们看到我们这些外来者却无丝毫的新奇惊异。集市上摆摊设点的多是上了年纪的阿婆和中年妇女，据说苗族男子多已走出这幽深的湘西山水远赴他乡打工。精明的苗家妇人与游人辎铢必较，为苗族银饰的价格争执不下；三三两两的苗家妇女在集市中碰到，停下脚步闲话家常，身处汹涌的人流中岿然不动，宛如激流中的顽石；一个可爱的胖胖的老阿婆坐拥着一背篓鲜红的橘子，不急着做生意，却匍匐在背篓边沿酣睡起来；苗家老阿爹叼着烟杆走街过市，日已当午，肩上的背篓仍然空空如也……
穿过集市是普通楼房和民居，我们突然没了主意，不知道下一步再去哪里。望见民居远处有一片开阔的田野，便朝着田野的方向走去。悠然走在乡间田埂上，野狗跟在身边追跑，花草丛中蝶儿翩纤，暮春三月的油菜花开得正好，满眼黄色的灿烂，过不多久也将谢了。路过一间简朴的照相馆，两名苗家妇人站在相馆的镜子前盛装以待，整套隆重的苗家服饰压得人透不过气。她们即将远行去外地打工，临行前穿上家乡服饰，立在家园的田野中拍一套照片留念。村中男人走得精光，现在轮到妇女依依不舍的告别家园。不知道这些照片是要留给家中父母儿女，还是随身带走，好在异乡的某个夜晚，看看照片流着思乡的泪，自己慰藉自己。当我们提出要为她们拍摄几张照片时，她们坚定的拒绝了。
二、苗寨
落日西坠，苗寨的山谷间温暖的暮色渐浓，此处的黄昏似乎来得比别处提前，过早地就幽静闲适下来，静谧气息笼罩四野，山谷间仿佛有牧歌传来，侧耳细听，方知只是此情此景触动自己一相情愿的想象而已，那牧歌只在自己心田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