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殇

这一年冬天的第一个日子，披一身冷冷的风，我赶了六十里的路程，去看望一条曾经的河流。次日，冷雨潇潇，冬雷震震中，我坐在寒意阵阵袭来的风里，写它，写那些曾经日日流彻的河水。
——前记
一、
曾经每天清晨，我都要经过一条小河。
这是一条被流水般的日子无声改变着的河流，一条正无可挽回的渐渐走向低沉、走向式微的河流。近来，我常常在它的身侧静静的驻足、深深的注视、久久地流连：看它疯长的革命草无声无息的蔓延，听它浅浅的水波隐忍间歇的流淌。
也许人们，也许河流，都彼此早已习惯了承受，习惯了老去，习惯了彼此默默的淡忘。
二、
很多年以前。这是一条弯曲逶迤、清澈见底、野花弥漫和青草飘香的河流。
这条狭窄婉约的河流，曾经经年流淌着明快的河水，飘荡着逐水孩童欢乐的笑声，响彻着从清晨直到傍晚辛勤捣衣的棒槌。
冬去春来。河水解冻，蝌蚪成群，新枝萌发，浅草飘摇，狭长的河畔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水流潺潺的滑过河底的卵石，溅起片片分明的皎洁；高大的杨树、滴翠的垂柳站成两岸成排的守望；酷夏金秋，一河的树木葳蕤、河草丰茂，流水抚摸着深处鱼虾成群、水草嫩绿，灌溉着两岸麦苗青青、稻花吐蕊，碧绿的翠鸟不时的贴着水面低低的掠过。它的怀抱里，晨间鸟鸣啁啾，夜晚蛙声鼓鼓，鸣奏着无忧无虑、纯如天籁的自然之音。
而曾几何时，那羸弱的河畔、窄窄的河面上渐渐多了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沉积漂浮的污染物，多了遍及的蓝藻和肆虐侵凌的革命草。这些人类施舍的散发着刺鼻异味的文明异质，正悄悄的改变着这条曾经绿树掩映、清澈见底的小河的命运。
三、
现在，我又一身风尘的站在了它焦黄枯槁的水畔，想与这河流做一个决然的告别。
河。这还是河么？随处可见的垃圾散乱的铺陈着，残破的塑料袋子，翻飞的废纸，霉变的水果，糖化的食物残渣，死去的动物尸体，零星的荒草分布其间。觅食的野狗悠闲的在这里寻找着自己的食物，一两只鸡在飞扬的尘土间来来去去的拨弄着爪子。冷风吹起，这些物体就纷乱的翻滚着、杂乱的飞舞、扑簌簌的摇响。
河流仍在静静的行走，残留着衰老和风化了的的轮廓；河流也在无声的叹息，挟带着弥留的绝望和渐弱的心悸。偶然，水面上一条极细的小鱼慌张的逃出来，又惊恐的逃进污浊的蓝藻底下，没有一丝丝的涟漪，有的只是革命草的叶尖瞬间而短促的颤动。墨绿的水面上，除了藻面的虫蝇和飞蚊，便再也不能看到肉眼所能见到的、存活着的生命的痕迹。
可是我又分明看见那里——何止只是那里！我整个的周遭，整个的人类所日日依存着的世界里，是数以亿万计的浮游的、沉淀的、黏附的、飘飞的细菌、病毒、蠕虫、支原体、衣原体等等得意张狂的微生物，以及无处不在的气体污染、噪音污染、光电污染……
再难看到碧洁澄明的河水，那河水早已呜咽着沉默；再难看到青翠欲滴的葱茏，那葱茏早已落满了尘灰；再难听见空中飞翔的鸟鸣，那寂寞的嘶鸣里透射着深深的无奈；再难看清远方郁郁的的群山，沉默的山体站在天外，只远远朦胧的张望……
我只看见爬满青苔的河池，看见雾也朦胧鸟也朦胧的枯槁阡陌，看见川流不息忧戚的人群，看见乌青的天空中破碎的浮云……
四、
默默的河流，诉说着流动的呜咽。我站在惜别的河畔，无语无思着凝噎。
我无法知道，也许真的有一天，人类会不会被那一则公益广告不幸的言中：看不见蓝天碧水，看不见闪烁的群星，我们看到的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也许是我们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