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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浅显的小河,总是那么温柔地从村口绕过,就像悠长的岁月带着几分伤感在眼前流着。小河水温暖而清浅,但从不干涸,而且每当春夏之交,常常撒野似的漫溢河岸、冲决河堤,给田野留下疤痕似的故道,仿佛故乡望眼中挥之不
浅显的小河,总是那么温柔地从村口绕过,就像悠长的岁月带着几分伤感在眼前流着。小河水温暖而清浅,但从不干涸,而且每当春夏之交,常常撒野似的漫溢河岸、冲决河堤,给田野留下疤痕似的故道,仿佛故乡望眼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小时侯,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跟着母亲到石拱桥边的河坝上捣衣。一路上,母亲一手挽着装满衣物的篮子,一手牵着我,尽管生活的重担压得母亲腰弯背驼,但拉着我的时候,母亲的脸上总是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这种幸福的感觉通过母亲的手也传播到我的身上。到了河坝上,母亲把衣物倒在石板上,然后翻动搓打。捣衣声和谐而优美,但我却不会欣赏那种美妙的音乐,只一味地在河坝下追逐小鱼。小鱼很狡猾也很可爱。停下不动的时候,傻傻地眨着眼睛;我一靠近便箭一般的跑了。我紧张的四处张望,急得要哭,蓦然回首却惊喜地发现小鱼就躲在石头边的阴影里。我很担心小鱼饿着,找了一支青草喂它,可小鱼不但不领情反而逃得无影无踪,我还要去追寻,母亲却叫唤着回家了。这样的夜晚就尽做一些追寻小鱼的梦。
后来,母亲去世了。但我感觉不到悲痛,因为无法从母亲那儿感染到;同时,再也感觉不到幸福了,因为没有了母亲的牵绊与呼唤。可是我却天真地认为我更自由了,于是,我照样到小河边追小鱼、打水漂、洗澡,不同的是,我不受任何限制,可以整天泡在小河里,直至日落月出。可我的伙伴们就没有这种享受了,一到晌午或夜幕降临,他们的母亲,便拉长了声音叫唤道:“奶——崽,回家喽!”听到叫声,伙伴们磨磨蹭蹭上岸,恨恨离去。我对他们深表同情而外,常常为他们打抱不平,怂恿他们留下来尽兴而玩。于是,在母亲们的眼里,我成了“坏孩子”。母亲们私下里下令:“奶崽,不许跟黑崽玩。”这种反面宣传不但没有损害我,反而大大提高了我的地位,渐渐地伙伴们唯我马首是瞻了。
我的行动,便是无声的命令。我上学,大伙就上学;我到松林拾蘑菇,大伙就捡蘑菇;我下河洗澡,大伙就去洗澡;我说摔跤比武就摔跤,我说跟邻村的孩子对骂打架,大伙就大声叫骂,冲锋陷阵。可是,有一个人却不这样做,他就是我的族弟——八叔的独生子——阿犬,他很听八婶的话,叫他不跟我玩,他就总是一个人独往独来。但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跟我们一起下河洗澡。虽然他比我长得白胖而高,但我看不起他,不理他,因此大伙也看不起他不理他。他只能远远地跟着我们,很是无聊没趣,我们光着屁股聚到河滩上,开始摔跤比武,非常热闹。他只能看不能参加,空欢喜白羡慕而已。后来,不知是谁向他提出建议:想参加,先跟黑崽摔一跤,试试能耐再说。为我们的热闹所动,他竟大胆的答应了。我呢,一想戏弄他一下,二想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在伙伴们的呼喊声中,我用右手搂着他的腰,他用左手圈着我脖子,做裁判的数着“一、二、三……”,没等“齐”字出口,我先发制人一用力就把阿犬摔倒在地,而且是狗吃屎式。掌声、叫喊声响成一片,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向阿犬,可阿犬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大伙嘲笑着把他拉起来,仔细一看,禁不住“啊”的惊叫起来,阿犬的下巴被牙齿咬通了,鲜血正汩汩往下流呢。几声“不好了,不好了,出血了”的大喊,把八婶八叔给引来了。我很狡猾地逃走了。不过,我还是悄悄地跟到了赤脚医生的医务室边,暗地看着阿犬的下巴被医生用酒精洗净,用针缝上,再敷上药;暗地里听着八婶带哭的骂声:“没父母教养的,把我的犬儿伤成这个样子,万一有个什么长短,我把老命跟他拼了。”八叔却制止她道:“算了,小孩子懂什么。”当时,我很着急很恐惧,一怕阿犬有长短,二怕八婶找我拼命。当然,接着的事情是,我的脊背上多了几条伤痕。八婶找不到我,就把状告到哥哥手里。晚饭时,我端着碗盛饭,饭还有进碗,棍子便闪电般雨点似的落到了我身上,我本能的用两手护着脑袋,蹲着佝偻着身子默默承受,因为我没有理由逃避。我知道,棍子打断了,哥哥自然歇手了,没有打断,纵然我跑也没用,因为跑不过哥哥。晚上,我想起了母亲拉我的手和母亲脸上的笑容,我禁不住大哭起来。姐姐以为是伤太痛才哭的,一边责怪一边安慰着说:“聪明一点啊,挨打才知道痛。”
其实,挨一次打,在我并不算什么,再痛也有消失的时候。叫我无法摆脱的是八婶的那句话:把老命跟他拼了。如果终于有那么一天,八婶找到我要跟我以死相拼,我怎么办呢?哥哥是不会来排解的,别人也不会来管闲事的,我也没理由用武力来反击,只能让她追打着到处奔逃,像游街似的,那多没面子多扫威风呀?当然,如果母亲还在,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天大的事母亲也会顶着。这时我才知道,没有母亲的自由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事。
从此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不敢大胆露面,生怕遇着八婶,更怕八婶找我拼命。可是,我越躲避越害怕,害怕的事情却终于发生了。半年后,阿犬得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据说是心脏病。心脏病跟我与他摔跤有关吗?我总认为是有关的。万一有个长短,八婶就一定会来找我拼命,我怎么办?愁苦与痛悔在我的心里交织着,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
后来,阿犬的病终于没有见好,死了,就葬在村东头的松林里,我们捡蘑菇经常路过那儿的。八婶没有来找我,只是经常看见她到松林里去找阿犬的坟,一找到坟便号啕大哭,一哭就是大半天,过路的人去拉她,她才呜呜咽咽地回家。阿犬死了,我倒不怕八婶来找我,如果八婶来找我骂我一顿甚至打我一顿,我反而觉得好受一些,因为我一直认为,阿犬的死是我造成的。我很难过,当时我想,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取阿犬的命那该多好啊,因为阿犬有八婶牵挂着,而我正好无牵无挂。可是,天意弄人,有人牵挂的阿犬死了,无人牵挂的我却活着。而且,在我忏悔的时候,八婶从来就没有找过我,有时路上遇见我,看我的眼光还满含着爱怜。也许,八婶一直就在宽恕我,而我却无法饶恕自己。八婶的悲痛在于失去了她所牵挂的阿犬,而阿犬的早逝我难免其咎。虽然我对他的伤害是无意的,但一定加速了他的病变。每当想到阿犬的死,我就自责而悔恨;每当看到八婶凄凉的晚景,我就愧疚而悲痛。因此,我怕回故乡怕见八婶,我越来越感到漂泊无依的孤独和悲哀。
如今,八婶八叔都已过世了。回到故乡,清浅的小河还在,小河的故道故我依旧,小河的石拱桥下的清水里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