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故乡

心目中有巴掌大一块地方是永远无法忘却无可替代的，那就是我小小的故乡。
故乡，那里深埋着我的胞衣，是我生命的起始；故乡，那里长眠着我的先祖，也必将是我生命的归宿。
其实，在我已经渐去渐远的曾经的记忆里，对于故乡我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眷恋，虽然厮守着那方水土，实际却是很有一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每天痴痴向往的除了山外的世界还是山外的世界，因此便有了一次次的村头引颈，路口瞭望。一座座山头挡住了我抛向远方的视线，但山高路远却挡不住我一颗飞越万水千山的不安分的心，阻不断我对外面世界“单相思”般的无限迷恋和想象。
乡村常常是与愚昧闭塞、贫穷落后等等词汇连在一起的，虽然贫穷落后中也不乏诗的意境，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于是离开乡村，走出故土便理所当然成为一个又一个家乡人努力追求的目标。许多人终于如愿以偿了，我的不少朋友伙伴都或远或近地先继欣欣然而去，摇身一晃变故乡的主人为故乡的客人了。然而，我却厮守着，厮守着，我不知道，我将与故乡厮守终身，还是有朝一日也会起身而去？
厮守故土并不是我的主动选择。出生于一个小小的山村，当你没有机会离开这块土地时，首先想到的大概就是先辈们一向信奉的那一信条吧：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是生活，这就叫日子。难道这也是我希望的生活吗？难道这也是我向往的日子吗？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从呱呱坠地到回归黄土，一辈子居然寸步未离故土的先辈不计其数。无奈中，我也早已做好了厮守故土一辈子的思想准备，虽然离开的欲望从没有妥协过。就在这一强烈的欲望中，我竟然等到了一个小小的“机会”：那一年，我终于离开了厮守二十多年的故乡，弯腰曲背重新开始了自己渺茫的人生征战。只是，厮守故乡不是我的主动选择，离开故土同样是一种被动接受。选择，特别是对于自身命运的选择，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呢？能够真正选择人生路，掌握自身命运的人寥若晨星，而如我一样一味听从命运安排的人则是恒河沙数。
我离开了那片土地，离开了那个叫做故乡的村庄，但不算远，咫尺而已。然而咫尺也是距离。有了距离也就有了感触，有了感触也就有了回望。原以为他乡的月亮更明亮，离开故乡我才体会到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明的真正内涵，我才知道山外其实还是山，外面的世界并非处处都精彩，属于自己的，常常是困惑，是凄凉，是无奈，是迷茫。这时候，那个曾经厮守二十多年的地方忽然就在心里变得亲切起来，可爱起来了。
也许，得志之人往往是容易遗弃故乡的吧，是不是这也算一种现代版的“乐不思蜀”呢？曾经不幸结识一位也算得了点“小志”的所谓的“朋友”，虽然满口乡音，却死活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生长的故乡，因为那是一个真正贫穷落后的山沟沟。听过他贬低自己家乡的言辞，我看到的是他的浅薄，他的虚荣。一个看不起自己故乡的人，注定也只能叫人鄙视。我的故乡在别人看来也许并不美丽，并不可爱，曾几何时，我也并不曾感觉出故乡有多么的美丽与可爱。因为有了这个咫尺之遥，有了流落他乡的生活经历，故乡的美丽就越加明晰起来，故乡的可爱就越加显现出来。加之走出故土，我却不曾收获精彩，面对自己不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一切，故乡无疑就成为一个无法从心里删除的关键词了。
想当初走出故乡时，我并没有过长期离开的打算，那时候想的也许只是三年五年，顶多十年八年，我常常在心里为重回故乡倒计时。无奈计划的确是赶不上变化的，连续几次一厢情愿的倒计时都让我彻底失败了，与故乡的咫尺之遥似乎将永远阻隔在我与故乡之间了。不错，真正可怕的并不是空间距离，相形之下，时间距离更可怕，更残酷，虽然我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那块土地只有咫尺之遥，然而我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每次回家呆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了，心里时时惦念的我曾经熟悉的故乡，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让我感到陌生了，尤其让我感叹的是，行走于村里，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而陌生的面孔则越来越多，更有一些亲人、朋友、伙伴，竟在我毫不知情之下就已悄然而去，由不得让人伤心伤情，唏嘘不已。我想，那越来越多的一个个年轻的陌生的面孔，他们是不是早把我当做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外乡人了呢？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来，我虽不曾少小离家，但因为可怕的时间距离如今回到故乡也已经“儿童相见不相识”了。莫非，不知不觉间我竟也不幸成为了故乡的客人吗？看着他们对我一脸漠然的打量，心里不仅感到几分伤感，更感到几丝疼痛。而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邻里乡亲，面对我时竟也仿佛有了点点的隔膜……仅仅十六七年的时间啊……
是的,十六七年时间了，这个时间还将继续延续下去，而时间越久，故乡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便越重。只是，当我将故乡深藏于心之时，却又不得不努力将自己融入他乡，而那种融入又是多么的勉强啊，下意识里总是强烈地排斥他乡的一切，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家乡的好。虽然自知这种心理未免有些好笑，但在我却是没有办法的事。因此，时时刻刻我都企盼着重回故乡去。当然我知道，衣锦还乡我是做不到的，平头百姓一个，我也不需要那份虚荣，赤条条出来，赤条条回去足矣。而踏踏实实站在生养自己的那方厚实温暖的土地上，一颗心便寻到了归宿，一腔情便找到了归依。只可惜事实上，我咫尺之遥的故乡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在这种时空距离下阅读故乡，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不是吗？故乡收藏着我的青春年华，故乡留存着我的美好记忆，我不管是一棵树，还是一棵草，生命的根须注定会永远延伸在故乡的土壤里。也许，那片土地并不肥沃。
故乡，一个亲切的词语；故乡，一个温暖的话题。故乡，那是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所在，是我生命的起始之地，也是我生命的最后归宿。
2010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