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钓

三十年前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寒冷。故乡的小河结冰很厚，我曾看见有人赶马车碾过冰面。结实的冰面成了我们小孩子嬉闹的天然乐源：滑车冰、冰雪仗，擀冰球，占冰窝，最有意思的要数冬钓。
那时冬钓，先要用镢头在厚厚的冰上凿透一个足以容进钓桶的窟窿。这比较容易凿，然而大人们却怕我们滑进去出危险，总不让我们靠近。再准备一个大敞口透明塑料桶，桶口两边系上吊绳，放入玉米饼子渣儿，轻轻投入冰窟窿，静候几个时辰，提起钓桶便能有收获。
村南街的一个老汉，论辈分我管他叫曾祖父。他是村里的冬钓好手，几乎每天都有几斤河鱼进帐，听说最大的一条有两斤多重。他把钓到的鱼放在铁桶里，清晨便乐呵呵地迎着朝阳，满载而归。好羡慕他钓鱼的把式，梦想自己也能钓到小鲫鱼，不为吃，回家养在水缸里也定得意。只可惜我那时早晨贪享热被窝，起得晚，无缘实现。
我很小就离开小村到镇上姥姥家上小学，直到大学毕业那年冬天，我回家过年特意找冬钓老人去钓鱼。找老人钓鱼前，我听说自从老人的老伴走后，他已好几年没再钓鱼。后也曾有人模仿他的办法去钓，但所获甚微，叫人败兴。
老人很欣赏我的“学问”，在我再三央求下，他终于同意教我钓鱼。投钓桶的前天，他告诉我要在中午找个合适的位置凿冰窟窿。中午气温高容易凿；偏离河中心水较深的地方，冰下水流较慢，不容易冲倒钓桶。靠岸近，水草多，鱼也多。我照做，选位置，造好窟窿。
投钓桶时，老人嘱咐我要缓慢均匀下放。这样里面的鱼饵（玉米饼子渣儿）才不会随水泛腾出钓桶。待到钓桶平稳放到河底，遂调节好钓绳用大石头压紧在冰面上。钓绳太长，吊桶很快就被水冲倒；太短，钓桶不会着河底。而冬天的鱼怕冷一般在水底处活动，所以也难钓到鱼。
“提的时候，要特慢，才不会惊乱桶中的鱼。”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老人便轻轻地提起钓桶。果然，钓桶里有几条小鱼在若无其事的游荡。照此招，我又下了几次钓桶，或多或少每次都不空桶。我极佩服起老人来，而他却说：窍门遍地跑，看你动不动脑。
冬钓是学问，文人墨客也有佳作传诵。柳宗元《冬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艺术地渲染出凄凉萧杀境界，寄寓坚韧不屈的品格。但我一直迷惑，既然天寒地冻，那江水为何没结冰？莫非那时也暖冬，不得而知。
如今的冬确是暖冬。已到三九，但小区前公园的人工湖仍未真正结冰，只是偶尔在有冷空气的清晨水面有一层薄冻。前几年有人在湖里放养罗非鱼，如今公园已废弃，湖内尚有鱼。这几日，我步行上班穿过公园常遇见一位扛着网兜冬钓的老汉，我尊叫他刘大爷。
因为有凿冰窟窿钓鱼的经历加之柳宗元孤舟独钓的诗情，我极关注刘大爷的竹竿网兜钓。
清晨早起，刘大爷已早在湖岸。见他顺着曲折的湖岸侧身将竹竿网兜探至湖面，偶尔挑起网兜摔至岸上，便有鱼蹦跳在地上。我惊诧：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绑一个普通的网兜就能钓到鱼？
“大爷，您是怎么想出这个钓法的呢？”我一边帮着他捡拾地上的鱼，一边赞赏地问他。
“你看，湖里的冰稀薄，靠近北岸的地方朝阳，温度高，融开了一圈湖水，鱼便上来喘气，寻觅浮游生物吃。”大爷饶有兴趣地答道。
我想钓下试试，大爷欣然把钓竿递给我。等觅得一条头朝岸嘴浮出水面的鱼时，我便用网兜以极快的速度扣向它，仰起网兜摔向岸边，小鱼乖乖地成了我的战俘。
我成功地学会了冬钓，但都是跟两位老人学来的。自己不知道思考，极为平常的东西还要跟别人学，我感到甚是遗憾。
我向大爷要了我钓的那条小鱼，回家养在鱼缸里。女儿晚上放学回家发现了它，问我哪里弄来的，我道出实情。她若有所悟地答道：从冰里也能钓到鱼咦，好棒！
这是冬钓。只要用心思考，冰里可以钓到鱼。
冬钓如此，世事如此。有心用心不就可以创造出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