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阿狄丽雅

阿眉，还常弹那首《水边的阿狄丽雅》吗？我知道，在你心里，是我将这首优美、活泼的曲子变得悲楚、忧伤。但，阿眉，你知道吗？每当我听到这支曲子，我的心头也会凝出泪滴。
那是个浪漫得让我刻骨铭心的冬夜，你优美的琴声将我吸引，我在你的门外驻足倾听，一曲尽了，我竟忘了走开，直到你的茶根泼在我的衣服上。
你的眼睛美丽得让我发抖；你幽雅的气质，就想刚从琴声里走出的阿狄丽雅；你飘逸的长发，至尽仍系在我的心头。你窘迫的眼神，反而让我感觉到是对不住你。你要帮我烘干衣服，我却恳求你再弹一遍那曲子。坐在琴登上的你已没了羞涩，只有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我的心就在你的琴房里飘荡起来，飘出房子，飘过校园，一直飘过冬天……
我看见，一个美丽的姑娘在沙滩上翩翩起舞，红红的裙裾在风中飘荡。我就在水中惬意地徜徉。我向那姑娘招手，她怎么就不理我呢？她只顾在那里忘情地舞蹈，我拚命招手、呼喊，身体却离岸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琴声不能停！
你正依在钢琴旁静静地看着我，火炉里欢快的火苗映红了你的琴房，也映红了那个冬夜的记忆。那个冬夜，我成了你的知音。
那时，你是那所艺术学校的钢琴教师。我即将休完军校的最后一个寒假。
没几天，我就走了，我的学校在距你遥远的西安。
此后整整一学期，我们的心就系在了电话线上。每天晚自习后回宿舍，你会准时给我打个电话，那时，我最渴望的也是你的电话。只要听到五楼传呼我的声音，我会不顾一切地从四楼向上冲。有你的日子里，西安阴沉的天空变得爽朗起来，有你的日子里，军校枯燥的生活从此变得充实生动。你将你弹的曲子录成带子寄给我，每个熄灯后的夜晚，我就枕着你的琴声入眠。
漫漫一学期，长长的电话线。我们的思念在等待中默契，我们的爱情在电话里沸腾，我们的灵魂在琴声里融合，那是怎样甜美的幸福呵！那是怎样沉溺的陶醉呵！
姑娘们的裙裾满街飘荡的时候，我们毕业的日期也渐渐接近。我告诉你，毕业后我也不知道被分配到什么天涯海角的地方，而你却抱定一个信念，不管我到什么地方，也要永远为我弹琴。
一旦爱情就要变成责任，我开始犹豫了。
毕业设计的那些日子，我开始认真考虑我们的爱情。我是多么渴望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为我弹琴，可一想到去向未卜的毕业分配，我的心开始沉重，万一你陪我到遥远艰苦的地方，那不是对你艺术的埋没和耽误！我是军人，理应服从命令，适应艰苦，可你应在属于你自己的天空，应有适合你艺术成长有着丰厚文化底蕴的繁华的城市。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你，说我们应用较长的时间冷静考虑我们将来的事情，我不能因一时冲动害了你。其实你早已下决心到西安看我并陪我到工作的地方报到，而那时你已经被北京一所高校录取为研究生。我对你的决定坚决反对，因为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但你满是艺术的柔弱的心里竟有着如此坚强的执拗，你宁可放弃读研的机会也要陪着我，你临上火车时才打电话给我，令我束手无策。而就在你踏上火车的那个晚上，我被一纸命令宣布到大西北一个航空兵部队，据说那儿缺水，只有戈壁滩。
我的心在流血。部队啊！我服从你，可这是残酷！我忠诚你，可这是牺牲！我的阿狄丽雅，我怎忍心让你去没有水的戈壁滩上跳舞呢？可你的心儿此时正急急地向我奔近。
你来了，婉若一串风铃向我飘来，碎花裙裾落在我的身旁，挽住了我的手，也挽住了别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可别人那里知道，就是你也不会料到，我兜里揣着一张你返程的车票。这是张对你我来说多么残酷的车票！但我想我的做法应该没错。
然而，你的心已经和我紧紧系在一起；我的阿狄丽雅，已决心永远栖息在我的水边。你告诉我，这次来西安，是瞒着父母的。
西安的夏夜，繁华且浪漫。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属于我的，我属于荒凉。可我心爱的人儿，你却绝不能栖于荒凉。我爱你，连同你身体里散发出的音乐气息，可我更清楚，一旦你失去了艺术赖以生长的土地，对你将意味着什么。阿眉，在我心里，你早已是艺术的化身，我要让你在应该开放的地方盛开，而不是让我一人自私地独赏。但我怎么说出口呢！
在世纪金花的台阶上，我们并肩而坐，你靠在我的肩膀上，你神往的眼神仿佛已成了T型台上的模特，披着婚纱，款款向我走来。我可怜的阿眉，你怎么就感觉不到你依靠的是片荒凉的戈壁！
我带你去大雁塔。大雁塔旁的街店里，琳琅满目的古典乐器令你驻足不前，你却执意要买那支又土又丑的埙。
在南门宽阔的城墙上，你用那支埙为我吹奏《敖包相会》，你真是个天才，那么其貌不扬的东西在你手中竟能流淌出那么优美的旋律。一曲《敖包相会》，引得赏夜的游人的驻足倾听，我躲在箭垛下的黑暗里眼泪朦胧，我怎能将这么一个美好的夜晚联系起一个凄婉的结局呢!
你在城墙上忘情地舞蹈，我不停的按动快门。你真是一个欢快的音符，轻盈、美丽，我的心还是为你暂时快乐起来了。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夏夜里，在西安古老的城墙上，在敖包相会中和你一起飞翔。多想，永远就沉溺在这种飞翔中！
那晚，你美妙的旋律，你翩翩的舞姿，一切都给了我。你说，你来西安，就是要融合我们的灵魂。可惜没有钢琴。
我忘了是怎样将车票展在你眼前，只记得清晨沾着露水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那是西安难得的风和日丽。你却出奇也平静，你的眼睛还是那么美得让我发抖，你只是不作声，就那么看着我，一如第一次被你琴声打动的那个夜晚。我早已想好的安慰的话已变得多余。亲爱的人啊，你是早已理解了我的良苦用心，还是你的心也在哭泣！
一直到你踏上列车，我们都这样默默无语。隔着车窗玻璃，我清楚地看到，分手，已悄悄地印上了你的眉梢。
列车在天边隐约成长长的痕迹，我转过身，任凭伤心在眼眶里滋意。我没有勇气看到还留有你气息的西安大街，我挤在公交人群里，径直到宿舍，收拾我的行囊。
到部队后，我再没和你联系。后来，听说你出国了，你早已小有名气。我祝福你!
现在，我还在西北，我也将要有我的妻，她不会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