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破桌

“吱嘎嘎，嘎——咣当！”在稍不留神之时我的课桌又肆无忌惮地趴到了地上，全身各个部件似乎也错了位。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此刻敬爱的数学老师正讲得带劲，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弄得课堂一片哗然，他显然是很不高兴，皱着眉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太太的牙——稀里晃荡！”我臊得脸一阵阵发烫，下面的课一句也没灌进耳朵里。要知道，我可不是专门爱给老师制造麻烦的坏孩子。实在是因为我那张破桌子太不争气啦！
记得那新学期的第一天，我作为村里唯一被录取的新学生，满怀憧憬地收拾好自己的学习用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自带课桌的事儿让家里犯了难。
“就带你姐姐用过的那张桌子吧！”父亲闷闷地抽了好长时间的烟，最后还是一锤定音了。
“啊？那桌子已经破成什么样了？不靠墙根，都站不住！”我小声嘟囔着，觉得父母也太抠门儿了，连张小课桌都舍不得买。
“那怕什么！你姐姐就是用这张桌子念完了初中，人家还不是整天考全校第一名吗？”母亲显然心里早就有了底儿，也凑过来帮腔，“当学生就要比学习，不是比穷富！”母亲像在安慰我，又像在教导我。
我知道父母供应我们几个上学很不容易。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得很不情愿地与小伙伴们搬着破桌子上了学。没想到第一天报到，那破桌子就让我丢尽了脸面：班主任老师在教室外点名时，一阵大风吹来，我那破桌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含乎地来了个“就地卧倒”……
后来的日子里，那张桌子并没有因为曾有过的光辉历程，而使我减少对老师的愧疚与不安。我多想有一张平稳的桌子啊，那样，我就不用在听讲的时候，还要用手抓紧桌子了，也不用在写字的时候还要双腿夹紧桌子腿了；更不会让我在同学们面前觉得自己矮三分了……
但每当看到父母那忧郁的眼神，“想要一张新课桌”的话就不得不又咽了回去。心中那自责、不安、耻辱的感觉，犹如巨大的磐石一样压得我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喘不过气，学习也变得一蹋糊涂起来。那张破桌子让我首次尝到了做差生的滋味：老师讲课时我常常像听天书一样，看着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巴发呆；老师提问时，我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正视老师扫视同学们的目光；老师批评时，我不敢像学习优秀的孩子那样，与老师交流……我像只受惊吓的小鹿整天睁着惶恐而又无助的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有时同桌乱拿我的东西，有时别的同学随便挖苦、讽刺我，我都不敢向老师“告状”，免得自讨没趣。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老师无端地数落差生的实况：“就你事多！有本事多往学习上用点劲儿……”就这样，受了委屈想向老师告状鸣冤的差等生，还没等把事儿说完，就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由此看来，学习好也是一种无形的资本，处处能受到优厚的待遇。即使犯了什么错误，也不会受到任何责罚。古人云：“一俊遮百丑！”在我们这位班主任这里，这句话简直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千疮百孔的破桌子，让我这个优等生稀里糊涂地便滑到了差等生的行列。饱尝了那特殊人群的辛酸和无奈……
第二年暑假，父亲去吉林探亲，回来的时候顺便背回了几块木板，他如释重负地说：“东北的木材，既便宜，又结实，我买回的这几块木板，给你做桌子面足够了。”
我听后，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从吉林到山东，一路上火车——汽车——汽车——火车，有时还要步行。父亲竟然为了能省下几个钱儿，而无怨无悔地背上这几十斤重的木板！我不晓得父亲这一路走来，会遇到多少尴尬，我只知道在那一刻，我已经深刻领悟到了“父爱如山”的深刻内涵——尽管这一刻来得有些迟！满肚子的委屈伴着泪水尽情地流淌，荡涤着我内心所有的怨恨、耻辱和伤痛……
新课桌的诞生，为我这一段“灰色求学路”画上了永远的句号。经过不懈努力，我居然又变成了班里出类拔萃的好学生。沐浴在阳光中的我并不敢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张扬。而是时常告诫自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差等生与优等生之间其实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有时甚至仅“一桌”之遥！
感谢那张破桌子，是它丰富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