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城港情人

从南宁到防城港的火车，与烈日奔走在铁轨上，划过一座座山。铁轨与车轮摩擦的响声，穿透人的耳朵，使人心烦意乱。车厢里没有空调没有浪漫，大伯大婶肩挑背扛，行李袋东歪西倒，人们的表情呆滞。电风扇摇头晃脑，列车时刻表排列一串长长的小站名字，把人头逐步放大，与电风扇晕头转向……　
对面坐着一个女孩，芳龄与我差不多，经过阳光反衬，那白色的裙子又与微风一起跳跃，很美很安静。当我与她的眼睛交接的那一刻，仿佛是六月飞雪、冰冻三尺，她太冷了，冷得让我开始思考关于女人与世界的问题，以及女人生活与火车速度……4个多小时后，16块钱的火车票终于结束168公里路程，冷清的站台开始忙碌。　
防城港的晚霞很美很安静，像车上的那个女人。在宾馆的楼上往窗外看去，夕阳、海面、微风、渔船、汽笛声、灯火、岛屿……尽收眼底。夜幕霎时从天上掉下来，叫防城港披上了黑色外衣。房间有两张床，很舒服，多么想念一个与情人同度的浪漫之夜。正当我还准备诞生更多幻想的时候，玉生就开着他的雪佛莱轿车来了。　
雪佛莱奔跑在兴港大道上，拐个弯转入了胡同小巷，来到一家“川香粤菜馆”。老板是玉生的同学，外地人，早年来防城港发家致富，如今活得油光满面。他热情地招呼我们上了二楼包间，又是递烟又是敬茶，随即吩咐服务员下去，一一点菜，海鲜包裹着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不一会儿，几个青年男人陆续进来，大家在杯盏交错间，各自本性大放异彩，而把秘方抖出来，教导我混江湖的本领，我呵呵地附和着，内心极度鄙视。这时，情人来了，只见我一面即匆匆而去，扫却我一身疲惫。
酒后去了KTV，灯红酒绿，红色歌曲，女人身躯，男喉怒吼，西瓜一片片的像是一片片血迹，整个天崩地裂。在这头都大了的环境中，我内心却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我想的竟然是一个对我微笑的情人，她的笑容如海一般温柔，她的心灵又如今夜的酒精，柔中带刺，越发在这个夏天变得猖獗。回去的路上，玉生花50块钱买了两包玉溪，我们使劲地抽，这烟雾就是防城港凌晨的轻纱，飘飘然地倒在床上，然后我在梦里想起这个情人……
醒来，阳光洒入发白的房间，感觉像是到了天堂，头还有点晕，和这房间一起空白。匆匆洗了澡、扎了包、关了门，满怀憧憬和希望，兴奋地踏上开往防城的公车，狂奔在城市八车道上，路两旁排列着一栋栋海滨公寓，跨海大桥直指北部湾，市政府大楼在蓝天白云下布局现代化，推土机与泥头车在开发区里忙个不停，绿化带一路延伸，连接港口与防城，把我塞进了防城。
防城常常使我想起“南天王”陈济棠，这个雄霸广东八年的乱世枭雄，在近现代历史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演尽军人政客之五颜六色，又热衷广东经济社会建设，关心钦廉地方文教，恩泽乡亲父老。这次，我想起陈济棠的同时，我还想起一个情人。
下车不久，偶然与小媚相遇，真不知是上天故意愚弄还是我的宿命，她只看我一眼，竟仓惶地与我诀别，如同火车上的那个女人冷若冰霜。我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想，也许她是我的另一个情人，有着樱桃小嘴与惹人喜爱的声音，也许她只是我“也许”的情人，有缘无分中散发着腐气，直至把自己融化分解。
等了很久，情人还没有出现。我东张西望，马路上车来车往，榕树下纳凉的老人在下棋，太阳似乎要把千百万年的积蓄在这天全部花光。在我旁边摆着几个水果摊点，龙眼很甜不贵，但果农所讲的客家话却使我倍感亲切，我突然有种回家的感觉。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招揽顾客、用心秤果、笑着数钱，然后在这猛烈的太阳底下继续聊他们的家常话。他们不会知道我也是客家人吧，我想。　
在准备还想很多问题的时候，情人微笑地向我走来。李敖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眼里出自己。关键是，她还不是我的情人，却出了我眼里的西施，两年的生活点滴，浇灌着这份莫名其妙、半梦半醒的感觉，真有点自欺欺人。她带着我，走在布满历史岁月的街上，骑楼、小贩、三轮车，脚步、人声、青石板，路的尽头又是另一个开始，循环往复地把这些现世图景与历史光景刻在记忆中，冗长冗长的，沉甸甸的，我的心里装满了过去……情人被我冷落一旁，她安静地看着我，我安静地看着防城与陈济棠有关的一切。来到防城中学，情人和陈济棠的百年母校。太阳还是如此气势汹汹，整个校园如同一个蒸笼，烤着娇小的花花草草，还有雄伟的现代建筑，连同我们，都在浮躁不堪。但是，校史馆却一枝独凉，摸着这艺术了的石头，那门窗那花纹那气派，不愧为当年粤西建筑之典范，又经岁月的洗礼，这每一块坚实的砖头像是每一个沉重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我和情人坐在栏杆上，静静地享受来自历史的清凉，以及眉来眼去的一瞬间。
情人瞪大眼睛地听我说着关于陈济棠与防城的故事，看我迷恋于昙花一现的历史，诚如防城中学实验楼一样，把孙中山的墨宝“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刻在属于陈济棠和防城人民为之自豪的石壁上，远远看去，那刚劲有力的楷书在猛烈的阳光下变得光彩照人。情人撑着雨伞挡住了我如火山喷发的思绪，走出校门，看光荣榜上那些光荣的姓名，我突然懊恼我的三年高中，这辈子与名牌大学绝缘。我想我还会来的，一定。
防城江自十万大山源起，便坚定地注入大海，她急切地拥抱世界，却又无比留恋防城的每一寸土地，以至于到了防城城区故意分流而造出一个江中小岛，岛上葱葱郁郁，榕树涵养夏天的清凉，温柔的江水和温柔的情人一样，包裹着我的所有。这个小岛名叫伯南公园，想必是为了纪念陈济棠（字伯南）而建，岛上有假山喷池酒店，令我想起陈济棠在广州郊外的陈公馆，都是块蛟龙戏水灵气十足的风水宝地，要知道，陈济棠可是很讲究风水的。
坐在榕树下，我却无心再想起陈济棠以及自小就在他的故事下成长的岁月，情人的一席话，反复敲打着我这颗酸溜溜的心，“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我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如这喷火的太阳，把我的憧憬与梦想化成灰烬，防城江这时也起了风浪，拍打岸边的水草，一艘渔船划过风浪奔向大海，落日余晖横在防城上空。路灯陆续亮了起来，人和车拥挤在街道上，匆匆往家赶。
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情人在车站外，看着我上车看着汽车把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