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灵魂清越地被接引上天堂时，肉体一定是支离破碎的。
在西藏，天葬不是最古老的葬俗，也不是最普及的藏礼，但一定是最引人注目，最使人惊心动魄的。目睹一次天葬，你会因为惊诧而内心产生最原始的震撼，为生命，也为冥冥之中的灵魂。
破解肉体安放灵魂的地方叫天葬台，直贡梯寺的天葬台是西藏最有名的天葬台，也是最古老的。天葬用佛法的名义从这里向山南海北蔓延，山不是那座山，人也不是那些人，但宗教仪轨却如出一辙，没有丝毫的差异，可见灵魂的力量是永恒的。
不重今生重来世是佛法的真谛，也是藏人的传统，他们对于灵魂的敬畏显然超过对于生命的安放，冀望灵魂超度荣登天堂是每一个藏人的心愿。为此，他们可以安然面对贫穷和卑下，他们可以不惜肉体的破碎和支离，当崇高占据了众人的心灵，物质只能成为精神的依附，肉体成为灵魂的寄托，为了天堂的三善趣，他们根本不用选择。
水清月现，心在佛在。就这样吧，佛说。
天葬坛城一般都在寺院的左近，山坡上或绿草如荫或山石破碎，一律空旷如风，大概是为了便于灵魂行走。山顶处经幡飞舞，连绵不绝，向四方八面吃力地延伸着。没有举行天葬的时候，这里是孤寂的，神秘的气场像雪山上的乌云笼罩着，吸收着每一处存在的热量，将空气和碧野变得白惨惨的。冷是唯一感受，不管是在烈日下还是细雨中，任谁也无法选择的冷在山脊上蔓延，直直刺入你的心中，把血液凝固成一股寒流，流淌到全身。
而举行天葬的时候，这里是虔诚的海洋。不管年龄，无论性别，都一律赤裸裸地、如婴儿状匍匐在那一块青条石上，面对长天深处的天堂，展示与生俱来的生命的虔诚。煨桑的香烟飘渺在峰峦间，那些飞翔的比丘们逐渐麇集，这里有秃鹫，有鹰，也有乌鸦。一只接一只从头顶掠过，空气中充满了“哗—哗”的声响和一股恶心的骚臭味，到处是张开的翅膀，又宽又大，飞快而平稳的往下飞翔。接引灵魂的使命让它们展现了良好的职业素养，不急不徐，展翼由天上而林间，林间而草地，最后聚集在天葬坛城的散碎石子铺就的围栅栏边，边逡巡边交结。
天葬师目光犀利，脸膛黑红，他的笑容在阳光的阴影中显得阴戾，并且狰狞。其实天葬师是一项极为专业的工作，人格的高下、刀法的好坏都可以衡量他们专业水准，而真正能够成为受人尊敬的天葬师，除了专业水准，还要有神灵的引导。当他挥舞手中刀斧时，超度喇嘛高亢而空灵的诵经声随着香烟飘渺而上。先在背后划一刀，接着在肋骨划两刀，再翻身往肚子上划两刀。男人得斜着划，女人得竖着划，而僧人的话，要按照袈裟的样式来划……从胸部到四肢，再从面部肌肉到头皮，用钩和刀，游刃有余。顷刻，尸体便骨肉分离完毕。一声呼哨，那些秃鹰犹如百米冲刺，呼啸而来，一头扎进血肉里，跳跃撕抢，奋不顾身。片刻间，天葬台上只剩下一群鹰鹫以及一片血污。吃得越干净，便生的伟岸，死的荣耀，灵魂便转世的越幸福和高尚。否则，那残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肉骨骸便如人生的污点一样，只有被蝇虫舔食，是无法越过天堂那扇厚重的门槛的。
天葬血腥的场面让每一个经历它的人震撼。试想，如果天堂旅行如一日三餐般平常，那么，谁人还会珍惜和向往呢。最真切的虔诚往往来自最迫切的希望，当希望充溢心灵，天堂还远吗。
但天堂的路有时候也在不经意间迷失，就像在康藏的八美，去丹巴的三岔路口藏在巨大的白塔后面，待惺忪睡眼睁开时，已到了道孚县。无奈，百余公里的路程重新走回，重新从起点上路。
我真不知道，天堂的路是否也可以回转？否则，那些迷失的灵魂们还有希望吗？
200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