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帕梅红柔断肠

1
郊外，枯草衰黄，蛩音凄恻；柳岸，枝瘦叶残，西风吹冷。
荒凉的驿道，人影绰绰，如风而过，一道尘烟，从马蹄声声里扬起，飞向天边。
一匹枣红色骏马，被绾在老槐树皴裂的干上，正低头去嗅足下尚有几丝绿色的蓑草。偶尔发出低低的嘶鸣声。
旁边，一个高大的背影，寒光粼粼的铠甲，一柄斜握在胯的宝剑，向着远处京城豪门如海的地方，在清冷的霞晖里矗立成一尊静穆的雕塑，威严森人，凛然不可侵犯。
他是青。他在等一个女子。女子是他在今春的庙会上遇到的，姑娘很美，那种美与众多美丽不一样，是那种你只要一眼就想把自己的全部灵魂托付给她的那种冷而不寒、艳而不媚、柔韧暗济的如绝壁梅花的那种。
那时，女子穿一身罗绣长裙拖地的淡青色的青衫，手里握一方丝帕，一朵红红的腊梅从纤细的玉指间秀出，销人眼神。那时，她从一辆围有青黑色帷幔的马车上翩翩闪出，如一枚轻巧的燕子。那方修有梅朵的殷红的手帕，碰巧被风吹落在他的脚下，他俯身拾起，轻轻弹掉上面的黑尘，然后展开，只见那上面写有一首小诗：
京华如梦梦生花，林挂琼枝月笼纱。
梅送暗香千里远，不知今夜落谁家?
从此青的心醉在那一帕清香飘逸的殷红里，不想离开。后来那女子就成了他心上的一朵梅花，一直绯红了他一生的心。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穿来，只见青剑眉轻扬，一股英俊豪气就写在眉尖，他急忙朝声音穿来的方向望去，侯门如海，深深处，一袭黑色斗篷，依坐在一匹马车上缓缓走来，
她是梅，一个很有梅花诗意般的大家闺秀。只是现在父母俱去，她一只燕子般地寄居在朝门做官的哥哥家里。
车子渐行渐近，到达跟前，青一步跨上前去将梅轻轻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用虔诚的目光像仰望一尊圣洁美丽的雕塑一样，去捕捉梅眼睛里的楚楚光晕，然后一起融化成天边升起的明月，玉般清纯的情感凝固成千秋不老的明月，载着一段美丽的情感消失在夜幕中，只是一个向着边塞，一个又重返侯门。
青走的时候，梅在他的衣襟里藏了一块手帕，上面修着一朵红梅花，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在梅花开放的枝头多了两只相依相偎燕子。
那时，月行中天，冷冷地洒一地银辉，远处，江水无波，如玉的白练舞动着一川清辉，芦花飞尽，雁子无处……
2
高墙深宅，朱门重掩，雪花在檐头的燕喙上冰结成玉。
天庭，一月如钩，淡淡地洒一些黯淡的清辉，在清清冷冷的庭院，幽幽地散着冷香。
一朵梅瓣，从着香的枝头里慢慢飘落，如蝶羽，印在霜华铺满的台阶，寂静无声。
灯前，隔着依依约约的垂蔓，一袭影子轻轻地从窗前转过身子，留一袭瘦削的香肩如蝉蜷缩在空旷的昏黄里。一滴泪，从略有些鱼尾纹的眼角渗出，轻轻滑过不再粉黛如脂的苍白的脸颊，顺着淡紫红的唇角，渗进欲言还休的口中，又沿着舌尖的边缘在喉结处突起了一下，最后渗入胃肠……
窗前，一帘清愁锁寒，几弦颤音顺着忧郁的手指游弋，一朵梅花弄清辉，深深浅浅的抑扬里，是谁在寂寞中清点梅香凋落的花声？
又是冬天了，已经记不清这是边关的第几场大雪了。
月如弓刀，削透了多少个这样的冰冷漫长的夜，霜花擦亮的剑锋在月光下隐隐地闪烁着清寒。
长河的落日已经激不起大漠冰封的情愫，关山雪花如燕，茫茫的白色，是谁的鬓发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狼烟里一根根憔悴？
青，盘腿坐在帐篷外的草编的蒲团上，手里反复撮弄着一方巾帕，前面是一团燃烧的篝火，没有干透的柴禾噼里啪啦地响着，火焰熊熊，在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油油地闪烁着光彩，那红光里隐隐的几滴闪亮的珠贝偶尔滚落在红红的巾帕上，一朵梅花，在一片洇湿的殷红里葳蕤成层叠的思念。
远处，一支笛音响起，于是，每一个角落里都刻下了梅花吻过的唇痕，红红地，温暖了月亮的眼睛。
蓦地，沙飞石走，流火飞萤。风起笛静，北方，火光冲天，随之狼声肆虐，杀声震天。
刀光剑影中，只见青如沙漠上的苍狼突起，利箭般飞出，一阵撕天裂地的咆哮，顷刻之间，大漠又恢复了宁静……
青，躺在担架上，胸口，一片鲜红，一方巾帕敷在上面，一朵梅花通红欲滴，上面有两只呢喃的燕子，在做着春天的梦。
月色如水，静静地泻在天地间，箫声从沉寂中扬起，一个苍凉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发出来，荡入心肠：
天地间，何处是战场，何处是家园，天地间，曾有变迁，人间恩怨，恨难断。
风起时，剑花满天，谁拨琴弦，犹在耳边，扇舞飞旋，剑问鱼肠，征途烽烟，无限。
3
飞鸿踏雪归来时，泥土上有爪痕清浅，一些残留的梅红清香点点弥散。
小楼红门高处，谁将一剪瘦削的影子刻在北方眺望的路上？
清风扬起青丝，渐渐停下写满岁月孤苦的等待，一颗翘望的心逐渐消瘦，最后镌刻成一个固定不变的姿势，在时间苍白的河里倚一枝梅花老去。
梧桐花开了，一院粉粉白白的雾，锁住了一庭寂寞烟花；夜阑如花，空空的庭阶，落红无语，庭院那株梅树，斜倚的姿态，有一只燕子，在春风里翘首等待。
春天来了，风把一枝喜鹊的啼鸣引向边塞，旌旗千里，一支绵延的马队在黄草返青的驿道上行走。
杨柳堆烟，鸟啼深树，金銮重门次第打开，只见铜雀高台，莺歌燕舞，玉楼翠阁，红袖翩飞，高高的殿堂之上，满朝文武官员，分列两边筵席，佳酿如水泼地，美女如花满溪，殿堂最高处的天子醉意熏熏的倚在龙位之上。太监细细的声音响起：
三等功臣回，赐白银千两，丝绢一百匹，美女五个，钦赐；
二等功臣继，赐白银三千两，丝绢两百匹，美女十个，钦赐；
一等功臣青，擢为右将军，赐黄金千两，丝绢三千匹，美女二十个，留在宫中，钦赐！
于是整个朝廷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获得奖赏的人自是高兴满怀，未领奖者也是凑着热闹。而此时，只有一个人端坐在一角，冷眼看着这眼前酒天花地的世界，然后默默地离开。等到皇帝发现青留给他的书信后，他一屁股蹲在宝座上失声道：青，你不能离开。
而此时的青早已褪去官服，一身轻装快马奔驰在归家的路上，从此拒绝宦海。
万骑争歌杨柳春，千场对舞绣麒麟。到处尽逢欢洽事，相看总是太平人。
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