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济南看飞机
昨晚空闲时,翻看了一篇小说《会说话的南瓜》:深山沟里的老者“顾老师”收了几个“参差不齐、缺胳膊少腿”的学生,其中有个智障男孩,真名叫罗白、外号叫“萝卜”的,“虽然将近十七岁了,智力却跟五岁的孩子差不多
昨晚空闲时,翻看了一篇小说《会说话的南瓜》:深山沟里的老者“顾老师”收了几个“参差不齐、缺胳膊少腿”的学生,其中有个智障男孩,真名叫罗白、外号叫“萝卜”的,“虽然将近十七岁了,智力却跟五岁的孩子差不多”。顾老师为了满足孩子们对岩壁边醉浆果的渴望,不小心跌下了崖壁。“萝卜”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而是在老师的坟边用秫秸搭了一个窝,并在老师的坟头上种下了南瓜。冬去春来,他和每一个长出的肥肥壮壮的南瓜说话——在他眼里,这些南瓜,就是自己的老师从地下钻出来,特意和他说话的。掩卷之余,思绪不觉被勾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想起村子里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人来。后街刘姓的二爷爷、二奶奶头胎生的是双胞胎儿子,谈不上智障,是先天性的白痴、没有智力可言的那种。在我的记忆里,多少年他们穿着一层不变、同样褴褛且又肮脏不堪的衣服,总是坐在草窝里,不过一个在村头,另一个在村尾,度过对他们或许没有任何意义的光阴。刘二爷爷、二奶奶又生了第三个儿子,幸好不再是白痴,不过和《会说话的南瓜》中的“萝卜”一样仅仅有点智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因为我记忆力的消退,而是从来没有人叫他名字,村里人只是把他的排行前面再加上一个字,叫做——“憨三”
“憨三”不过十六七岁,总是穿着黑色衣服,在我印象里就是黑瘦的高个子,黑褐色的脸上疙瘩凹凸的,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线。“憨三”的智力相当于几岁的孩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没有上过学。大人们说他憨,我们这群八九岁的孩子也就知道他憨,跟着大人叫他“憨三”。“憨三”有个拿手的活,就是给人挑水挣钱。开始,不过是刘二爷爷指使他帮几家失去劳力的邻居挑几担子水,邻居过意不去,塞给他几毛钱。“憨三”从此就知道挑水能挣钱了。慢慢地,村里人那些没有时间或者不愿意出笨力气的人就开始找“憨三”挑水,并有了价格,每挑子五分,并且从后街挑到了我们前街。
那时,我们伙伴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经常遇到“憨三”挑水,满满的两桶水一前一后,扁担坠得发弯,颤巍巍地压在肩上。伙伴们顽皮,也包括我,经常追着他一边鼓掌一边喊:“憨三、憨三!”他被喊得急,但又不愿意放下担子,总是回头朝着我们“呜啦呜啦”说着我们听不清的话,现在想来大概是骂人。一晌下来,他不知道歇息,总是累得一头汗,数着手里一枚枚五分钱的硬币,憨憨地笑。有的大人逗他,“憨三,攒钱干啥?是不是想寻媳妇?”他的回答出乎意料,“攒够了,去济南看飞机”。傍晚吃饭后,大街上人们围成一堆闲聊时,说起“憨三”的回答来,总是笑得前仰后合——你说他到底有多憨?说是去济南看飞机!是啊,济南离我们村大约三百里路,三十年前,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没有几个去过济南的,在我们这些最远只到过县城的孩子听来,“去济南看飞机”更是像孙悟空翻筋斗云的故事。我们伙伴玩的时候,说起憨三去济南看飞机的事儿,也和大人一样笑个不停,好像自己不笑也会变得和他一样憨似的,我在笑的时候,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了好奇:济南在哪里、飞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这样的好奇,从来没有同伙伴说过,更别说是大人。
说得多了,慢慢地人们也就厌倦了“去济南看飞机”的话头,闲聊时也很少提及。“憨三”挑水却更不知道累了,有时到了饭顿的时候还在挑,只有刘二奶奶才喊得走。甚至一次,他趁我二伯不在家,把二伯家的水缸,还有洗脸盆,甚至面盆都灌得满满的,然后就坐在门口等着和二伯要钱!
直到一天,“憨三”突然找不到了!刘二爷爷、二奶奶那个急啊,虽说憨,但老了的时候也得指望他端碗饭,倒个尿盆啊。刘姓家族的人出去到四周邻村找了一个遍,也不见踪迹。几天后忽然有人想到“憨三”说过的“去济南看飞机”的话,是不是他真去济南看飞机去了?家族里派出去过济南、胆子又大的人去济南找,几天后回来摇头叹气。“憨三”怎么走失的?到底去了哪里?还活着没有?这些都成了迷,“憨三”这个称呼在村子里慢慢也就没有人提及了。
可我从“憨三”走失那天起,却一直深信不疑他是“去济南看飞机”了。童年如此的情景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天空中忽然传来“嗡嗡”的轰鸣声,伙伴们争相往天空中寻找着,然后惊奇地大叫——“看!飞机!”是啊,当时在我们看来,没有鸟一样的翅膀,却能在那么高的天空中飞翔!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当大人们告诉我们,飞机落在地上和三间房子一样大小,我们更是惊奇得张开了嘴巴!我想,“憨三”一定和我们这样“正常”的孩子一样,对此充满了好奇,当他听大人说济南有飞机场的时候,去“济南看飞机”或许就成了他当时唯一的“目标”(目标这个词或许并不适合,但我找不到更恰当的词)。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一挑子一挑子水担着,五分钱五分钱积攒着,不怕累,有时忘了吃饭。某一天,等他以为自己攒够了钱,带着或许他数都数不清的五分钱的硬币,便毫不犹豫奔着“目标”去了,甚至他还不知道济南确切的方位,丝毫没有想到路程有多么的遥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去是什么样的结局。
就在昨晚的夜里,我不由得审视自己近四十年的人生历程,其中所谓的一些目标,比如中考、高考、求职、晋级之类,无不是因为外界的压力和世俗功利,随波逐流或不得已为之,没有一样是来至内心的渴望,所以,感到的是难言的疲惫和无形的压力。而“憨三”去济南看飞机,来至他的内心的渴望和好奇,没有任何外力的所迫,没有任何功利的色彩,所以,有了这样的目标,苦累再多他也甘心情愿地忍受,为了这个目标,他朝着一个自己茫然无知的方向毅然而去,没有回头。回想三十年前“憨三”“去济南看飞机”的话,此时,自己却没有感到任何好笑之处,反而有一种疑惑:在人生的过程中,自己和“憨三”相比,在某种意义上,到底谁是智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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