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脚踝

春节回家。我和儿子去大哥家吃饭，七岁的儿子调皮捣蛋，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不等大家就坐，他便偷偷地在餐桌上抓菜吃。我疾言厉色地教训他，大哥宽厚地淡然一笑，制止了我。“算了吧，比起咱俩那时，他可听话多了啊！”大哥的话，勾起了我们的童年那渐渐淡化、远去了的岁月——
大哥比我大四岁，从小我就是他的随从，他走到哪我跟到哪，上学也是他带着我。从家到学校要走一段山路，我是不敢独自去上学的。大哥打小就勇敢，凡事总是冲在我前面。他很聪明，有什么难事儿总能想出办法化解掉，他总是能找到让我佩服他的地方。可是，大哥有一个嘴馋的毛病。
大哥订亲那年，他才12岁。是隔壁王婶的媒，女孩是她娘家侄女。我父亲是生产队长，在村子里，我家的境况还算不错。办订亲酒那天，大哥悄悄地拽着我躲进我俩那间小屋子里，关上门，他利索地从床下捧出一个碗来。不知何时，他竟然背着母亲藏了一碗油炸土豆片。这东西是我们俩最喜欢吃的。我喜出望外，谗言欲滴地伸手去抓。大哥打了一下我的手，将手指头放在嘴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警告我，“不许告状！”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哥每次在家里做“坏事”的时候，怕我嘴巴不严实，他总能想出办法收买我。
王婶正领着女孩在我家房间里参观时，被隔壁一阵嗑赤嗑赤的声音惊动了。她们隔着门缝往房间一瞧，原本以为是老鼠，当发现原来是哥俩躲藏在房间里偷吃东西时，忍不住暗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出去了。这事儿是后来王婶有一次来我家串门时告诉大哥的。当时，我们吃得正酣，浑然不觉。听罢王婶的话，大哥恍然大悟——难怪每次去女孩家时，她家饭桌上总是有两碗油炸土豆片，原来是女孩早已把自己喜欢吃土豆片的事儿偷偷告诉她娘了。
有一次放学回家，爸妈还在地里没收工。刚好是下雨天，我和大哥都不用去干活了。大哥忽然提出了一个预谋已久的计划。他决定自己动手偷偷在家做油炸土豆片。大哥指挥我打下手，我一一照办。他不敢像母亲那样把菜籽油直接倒进锅里，那样会浪费很多油，动静太大，会被母亲发现，免不了一顿责骂。大哥找来一个饭勺子，用水洗干净后，从油罐子里倒了一丁点油，然后放在炉火上加热。我在旁边备好了土豆片。因为勺子里有水星子的缘故，油开始滋滋地溅起来。有几点油星子溅到了大哥的手臂上，痛得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急促地催我，“油已煎熟了，快放土豆片！”我不敢怠慢，立刻放了几片下去。几分钟后，随着大哥一声“差不多了”的命令，我将早已备好的碗放在火炉边。我看到大哥的脸早已烤得通红。那勺子是通身的铁器，大哥那只握着勺柄的手似乎感到有些炙热，他颤抖地将油和土豆片一起往碗里倾倒。“哎哟！”大哥痛叫一声，未等勺子里的东西完全倒入碗里时，他不小心将油溅到了脚踝上，痛得他撒手扔掉了勺子，咬着牙一个劲地催我快弄冷水来。我从水缸里打了一盆冷水。大哥赶紧把烫伤的脚放进水里。我看到他的脚踝已经红了一大片。
半生不熟的六块土豆片，一人分了三块。为了感谢大哥的功劳，我主动捐给了他一块。大哥却不以为然地呵呵笑着说：“吃土豆片时，脚已经不疼了。”硬是把那块土豆片坚持原则地退给了我。
因为倒回油罐里的残油有土豆片的碎屑，细心的母亲晚上炒菜时立刻发现了我和大哥的“杰作”。母亲心疼地为大哥的脚踝敷了牙膏。她没有责备我们。
不久，我家养的蜜蜂出蜂蜜了，母亲派大哥给女孩家送去一些，并看望女孩生重病的奶奶。到女孩家要翻一座山岭，路途有点远。母亲让我随大哥同行。
我们爬到半山腰，在牛根叔家歇息时，讨了一口水喝。牛婶告诉了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女孩的奶奶下午五点多刚刚去世了。听到死人了，一向胆大的大哥吓得拉着我转身就往家跑。因为天快黑了，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们不敢去有死人的地方。一路上，我们朝家狂奔……
回到家后，爸、妈和我看到了惨兮兮的一幕：由于路上跑得急促、匆忙，大哥那只受伤后即将愈合的脚踝，被另一只脚碰擦得鲜血淋淋。袋子里那两瓶蜂蜜因瓶子撞坏后，溢出的蜂蜜把袋子粘得一塌糊涂！
母亲疼爱地为大哥上药时，问他在路上为什么没有痛楚的感觉，大哥坚定地摇摇头，惊讶地说，奔跑时一点也不疼啊，现在却疼痛得厉害了。说着便哼哼唧唧起来。
大哥的脚踝现在还有一块明显的疤痕。它记载了一个趣味性的少年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