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应着“踏春”的名义，我和哥们去陕北游玩。回归西安的前一天傍晚，我在下榻的酒店大厅偶遇一个供职于国际慈善机构的美女朋友。
寒暄过后，朋友笑语：“大教授能不能给我们的贫困孩子讲半天课？”我以为是戏言，马上笑曰：“报酬何如？”朋友顿然收敛笑容，略作沉思后语气沉重地说：“说实话，这里的教育资源太缺乏了，孩子们除了书本上的那点知识什么也不知道。”说到这，她看了看我，眼睛里泛着乞求的目光，“我们正在几个学校进行思维训练，你如果能给孩子讲讲新闻报道那就太好了，因为我们一直想给孩子做这方面的培训。”听闻此言，我也马上改变了刚才的戏谑语态，语音低低地说：“讲课倒没什么，只是往返机票……”还没等我说完，朋友马上喜形于色地打断了我的话：“这好办，我们给你重新订票。”我看了看同行的两个哥们，他俩似乎也被感动了，其中一个说：“那你就留下吧，再忙也不在乎这半天时间！”我仿佛被逼上梁山，又好像动了恻隐，随之看着两个哥们说：“那就不能和你们一块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美女朋友向着一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县城出发了。白色的雪铁龙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速蛇行，车外的雨滴渐行渐大。我的脑子里反复分析着“农村孩子有什么特点”，不停思索着“我应该给他们讲些什么”。
山雨来去迅速，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风停雨住了。
徐家湾小学坐落在一个低洼地带，远处一边是嶙峋的石山，一边是耸立的楼房。由于近旁都是低矮破败的农舍，所以学校的红砖青瓦显得格外亮丽。
走进学校的院子，一行排列整齐、着装简陋的老师正在迎候，其中一个留着短发、面肤粗糙、色泽泛红的中年男人马上伸着双手张嘴笑着走了过来。他先和慈善机构的朋友打了招呼，接着就热情有力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嘴里一个劲说“欢迎！欢迎！”这是他仅仅能够说出的话，看得出，这句话中既充满了喜悦也包含着紧张。
美女朋友告诉我说这个人是校长。
我向校长和所有的老师轻轻挥了挥手，同时微微笑了笑，然后就尾随人群走进了教室。
这是一个临时改造的“多媒体教室”，所谓的“改造”也只是在斑驳的墙壁上挂上了两张大白纸，以此作为投影的幕布。
我和美女朋友急急忙忙地安装着从西安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学校的老师们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端，没有人出来给我们帮忙。我知道，这些老师对我们是真的爱莫能助，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多媒体为何物。
我在教室里轻轻扫视了一眼：课桌仍然是老电影中那种涂着黑漆的粗糙手工制品，已经承载过无数代蒙昧初启的乡间学子；一条条沟壑纵横的凳子面上修补着很多小木楔，仿佛正在发出吱吱呀呀的开裂声……
慈善机构的美女朋友热情洋溢地向教室里的12位孩子大声说：“同学们，今天我请来了西安的大学教授周老师给你们讲课。大家高兴不高兴？”然而，教室里并没有发出期待中的兴奋声，孩子们只是用低低的声音说“高兴”，同时用怯怯的眼神偷偷看了看我。
说实话，孩子们的反应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心灵深处隐隐作痛。我知道：孩子们不是不欢迎我，而是对我敬而远之，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我。
为了缓解孩子们的紧张情绪，美女朋友马上把提前准备好的一袋奶糖分给学生，我也趁机拿出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两袋旺旺雪饼分发出去。
孩子们都没有吃，但我看见好几个年龄小点的孩子眼睛一直盯着奶糖和雪饼。
美女朋友说完后，我准备做自我介绍。介绍之前，我对孩子们笑着说：“我有个条件和你们交换：在我介绍自己之前，每一个同学必须把奶糖和雪饼先吃了，不然一会就不卫生了。”最后一句话虽然道理不通，但我一时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不过，孩子们没有多想我的那句话是不是合理，每个人都笑着马上吃完了。
为了增强与孩子们的亲和度，我让他们把课桌围成了一个长方形。我没有坐在教室前面的讲台上，而是非常随意地坐在了学生中间。
接着，我开始给孩子们讲课。我先讲了“新闻必须具有新鲜性”，接着让孩子们说出一个新闻事件，他们马上异口同声地喊：“周老师来给我们上课。”我问孩子们理由，他们不假思索地说：“这个有新鲜性，因为以前没有大学老师来我们学校上课。”
我身边坐着一个五官端正但肤色失调的小女孩，她一直抬头微笑着听我讲课。当我让孩子们举手自荐朗读一则消息时，她把手高高举到了我的眼前，于是我选择了她。说实话，因为从小生长在僻远落后的山区农村，她的发音夹杂着非常浓重的陕北方言味。但是，为了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更为了增强孩子成长的自信心，我说她读得非常好，具有做电视主持人的潜质，接着鼓励她好好努力，将来做一名优秀的主持人。我看见，她的脸上欣然绽放出了灿烂的微笑。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申燕燕”。
课间休息时，我和校长谈起申燕燕。他说这个孩子非常优秀，不仅各门功课学得好，而且整体素质高。为了让她能在远近闻名的徐家湾小学上学，父母背井离乡从外村来到这里租房居住。为了供她上学，父亲常年四季开车拉煤，母亲因为双腿瘫痪在家料理孩子生活。但是，燕燕的心态非常阳光，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正在这时，一群孩子从外面挤开了教室的门，大声喊着“我们也想听课”。
听到孩子们的话，我马上和校长商量说：“是不是再叫一些学生来？”校长面带难色地说：“没有让更多的学生来听，是因为担心影响课堂秩序。”我马上笑着说：“没关系，孩子们都很懂事。”一听我这么说，校长马上让一个老师再去叫50个学生。
上课了，我给孩子们讲新闻摄影，目的是既给他们传授一点新闻知识，更重要的是给这些远离现代文明的农村孩子浸润一些艺术素养，因为艺术浸润对他们更稀缺也更紧迫。我清楚地看见，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如醉如痴，那一张张布满灰尘的小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以至于下课的铃声响后孩子们大声说“老师，我们不休息！”
中午12点多，我在一片沉默中依依不舍地说了声“同学们，下课吧”。
我感到嗓子干涩……
我看到很多孩子低头沉默……
走出教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