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小雪，寒风凛冽，我走出阳台，一个人听着《sailing》，看着窗外零星移动的人影出神。如果当初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会像山顶的日出一样饱含生命吗？这些要源于父亲－－我反感了那么久的一个人。我伪装了很多年，终于成了一个人尽可称的儿子，而现在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那一年我高三，暑假似乎格外的漫长，我已经很清楚的预测到自己即将迎来的失败，从极高处坠落，还有难以回避的各种疑问，那种莫大的打击令我终日魂不守舍。我将要在这2个月的假期怎么生存，这是我在回小镇的三轮车上一直思考的问题。可是祸不单行，本来的大道被封了，回到镇上再没有车可以载回家，更何况身上没有一分钱。熟悉的路口，破旧的石子路，一眼望不到头，以前交学费总要骑上自行车经过这里，因为路口边就有农村信用社。我仍然记得第一次交学费我一个人冒冒失失地赶了过来，不知道怎么填写单子，当时的工作人员是个近30岁的男人，对我的态度极差，以至于以后每一次来我都有点害怕碰到他，尤其是那双蔑视的眼神，非常犀利地刻在了心里。我想起了父亲，这个时候我所能求助的人只有他了。
于是我向同学承诺说让我父亲骑电动三轮车接我俩，那辆破旧的三轮，还是姐姐给父亲买的，可是实在破的不行了。这时候正是收麦子的季节，家里不知道忙成什么样，父亲说的话让我很内疚，他没有高兴，这我早就能猜得到，因为我从学校回来的这么多次里，只有一次他是笑的，而且距今已经5年了。我说让我姐来接我们吧，父亲说她挺着大肚子怎么去，我才想起上次电话已经是3个月前的了。
父亲来时，穿着他那件穿了很多年的发黄了的格子衬衫，灰色裤子，像是大伯以前穿的那件。那一刻的感觉是那么熟悉，他就那么渺小而突兀的出现了，与周围格格不入，没有一丝欢乐的表情。我记得高三时我生病去医院，哥哥拿着挂号单找科室时，唯独把不识字的他落在了长长的拥挤的走廊，父亲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望，脸上弥漫着疑惑和惯有的自卑，不知是好奇还是无聊。我哥找到他时，对他说，我还以为你认识字了呢！父亲忙要辩解些什么，嘴却张不开了。等到我在科室医生正询问我病情时，父亲很唐突的就走进来了，医生没礼貌能看他，只对他摆了摆手，“快出去！。”我想父亲一定一头雾水，我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还是那件格子衬衫和灰色的裤子，一段布条就是腰带，不尽的寒酸和无奈。他可能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究竟得了什么病。
父亲骑车停在了我们身边，他用手捂着肚子，我明白父亲是老毛病了，肯定是又受凉，肠炎发作。他一路应该就是这么骑过来的，再加上他骑车时很紧张，他肯定累了。可是我并不想也不会主动代替他骑车，一如我烦躁的不知所故的心情。同学声称自己不会骑，我看着这辆破得可怜的车，没有一丝犹豫。我把外套脱下来围在父亲的腹部，希望这样他会好受点，至少可以挡着点风。
一路无话，只有理不完的思绪。突然感到自己的多余，想想父亲已有一儿一女，而且为他们倾注了几乎毕生的心血，那么我的存在是为何？除了没有休止的超生罚款，还有什么？父亲心里只有姐姐吧，她那么活泼开朗的女孩，哪个亲戚不喜欢，更何况沉闷的父亲？至少吃顿饭父亲会征求她的同意，她的生日父亲会打个招呼，而我的生日呢，他竟然说记不清楚了。那段时间充满了死寂，在家除了可以吃到免费的饭菜，只剩下莫名的空虚了，我心里的内疚虽然与日俱增，然而改变的勇气却日渐消去。我对不起很多人，我的恨同时也抛向了那些人，只有逃避和隐退，才不会无地自容。父亲打工回来的那天，天气干燥如我的满是死去的皮屑的皮肤，也许就在你不在意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叫着姐姐的名字，我看到他笑了，她也笑了，他们拥抱在一起，而我就坐在旁边，眼睛违心的盯着电视。
我和他，或者他和我，我甚至惊讶自己会想家，我多么想一个人去流浪，可是我饥饿的时候能想到的人只有他了，他可能还不知道，从小成绩优异的我思想竟然会这么偏激和固执。这是我的堕落吗？我感觉我快死了，却有永远止不住的哭泣，谁能听到我的心声？我们在一起总是那么尴尬，我有时候羡慕别人，可是自尊告诉我不能这么想。于是我一个人背起行囊，远走他乡，希望距离可以改变这些繁琐的痛。我很清楚自己堕落到去寻求陌生人的关心，不知道他知道后有多寒心。临行之前，所有的亲戚都告诉我说，父亲不容易，一个人把我们三个拉扯大，让我好好学习，一定要争气。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只是放不下，拿起了承担不了的责任，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但是却习惯了现状。堕落已经养成习惯，触景生情，我只会突然想到这些，心生内疚，不知道会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