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一起走

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帘卷西风人似黄花，只是在我一眨眼间，在我长大之前，妈妈就这样踏进了荒凉的秋天。
“你妈妈现在还那么好看，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她真的很美，像一片枫叶，经历风霜洗礼，曾经沧桑幻化出血红的绚烂，美得让人心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顶着骄阳披着暮霭，粗茶淡饭粗布衣衫。地地道道的农家女子，她经历了太多苦难，四岁失去母亲，六岁辍学照看妹妹，十岁到地里干活，十五岁背一百斤的木材去县城换钱，二十四岁嫁给一贫如洗的男子。不是弱不禁风，她毕竟是一朵花，一朵花又能经历多大的风雨。
她年轻时的容颜，是我记忆里的昙花。现在想来，我甚至羡慕那时美丽的她，今天的我远远不及的艳丽。为什么她会在一夜间老去，在我懵懂的花季。她一天比一天瘦弱，不断的去医院，脸色再也没有红润过，再也没能长胖一点。很多个夜晚我听到她轻轻的呻吟着，隔着一面墙，依然能感受那分沉重。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一篇文章，说狼受伤后会在夜晚对着月亮长嚎，那时万籁俱寂，原野空旷，它就那样释放孤独和疼痛。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匹狼，黑夜里为她的受伤而哭泣，我哭了很久，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该替她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第一次彻夜失眠。
以后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夜晚，我孤独地失眠。在异地读书，几个月不能回家，睡觉前总改不了胡思乱想，结果好多次都被噩梦惊醒。我的花样年华，为什么会那么多愁善感？
高考后的一天，我忽然感觉头晕目眩，心慌乱地跳动。像有大片大片的黑云袭来，刹那阳光透不过气了，黑暗猝不及防地来临，我死死的抓住墙，失去了意识，只是隐隐的听见一声响，好像看见一只娇小的蝴蝶坠落。妈妈从五步楼梯上飞下来，抱起他的宝贝，惊慌失措，只是一个劲儿的喊着“珍儿”。我醒了，在她温暖的怀里。“没什么，可能是高考太累了。”我努力地笑着，感到满脸的湿润，也不知是谁的泪水。那时她也正遭受头晕、贫血、胃病、附件炎的折磨，刚输液回来。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消瘦的脸，憔悴如秋叶。心一阵阵痉挛。我们都怎么了？
我相信真的没什么，我从小就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可我亲爱的妈妈，你怎么吃什么药都没有效。我开始诅咒上天，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家伙。我也怨自己，没有一丝力量帮她。
我还是病了，一连几个星期都在往医院，医生们还在讨论到底是什么病，一切都那么突如其来，我还没有一点准备。看着针一点点的刺进身体，疼痛那么真实，我只是平静的欣赏着护士优雅的动作。那段时间喜欢在医院后面的花园散步。映山红开的如火如荼，小树垂下鲜绿的长发，四月的阳光很温暖，像谁的目光，又像谁的轻抚，再温暖一点我就会流泪了。花园里很安静，一个人承受，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成长，生病只是一个人的事。走出医院，就像走出了梦境，一场梦而已，醒了就忘了。健忘了就坚强了，生活让我患上了严重的健忘症。没有谁记得这个四月阳光的味道，包括千里之外惦记着我的她。
“我宁愿你是个小懒猪，只知道吃喝玩乐，不会忧愁不会烦恼，我永远养着你。”这是妈妈的愿望，她只关心我的生活，从不管学习成绩。“我宁愿不住新房子，不穿新衣服，甚至不读大学，妈妈你就不用那么拼命的挣钱，身体就会好一点”。这就是我们的愿望，如此简单又那么可望而不可即。
梳理我的记忆空间，留下的竟都是尘封的美好，画面恍如隔世，感觉清晰如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扯着她的衣角，经过食品店，她总会停下来问我想吃什么糖，我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然后装作很大方地分给她几颗，一路数着糖果，两个人都露出满意的笑。天空湛蓝，世界那么明朗，心花一朵朵绽放。有些微妙的感觉，沉淀久了就会刻骨铭心。那时我们都还不知道什么叫痛，大把大把地挥霍时光。或许，我们吃了太多的甜食，上天要惩罚我们，以后的日子里，好像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糖。
生活还在继续，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们还要一起爬故乡的山，摘那熟透的野生猕猴桃，用树叶舀清甜的山泉水喝，在金银花的海洋里采露水。我要带你去我工作的繁华城市，走进精美的橱窗，徜徉在豪华的商场，穿过灯火辉煌的街巷，或是悠然地漫步在公园。过去和未来铺展出开满鲜花、洒满阳光的路，我们正站在两条路的中间，却是荒草连天。要走多远就能拥抱幸福？不管这些，说好了一起走，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