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财和他娘

老家的西邻原先并不是一片翻整平坦栽满速生杨的宅基地，而是一座泥砖墙的破草屋，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他五十多岁的傻儿子——唤财。
唤财？大家都这么叫他，至于到底是哪两个字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唤财是个弱智，且有点残疾，瘦骨嶙峋，手脚不停地发颤，当然也就一直打光棍，其日常起居全有年迈的母亲照顾，虽然有个姐姐嫁给了村里的会计，但是姐姐毕竟要操心自己的家庭，顶多每月拿出些钱给母亲和弟弟。
从我记忆开始的时候，唤财和他娘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日覆一日，没有任何变化。唤财的年龄据说比我父亲还大。我们两家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邻居嘛。
每到饭时，唤财就会跑我家里来，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吃饭。我们是不会叫他和我们一起吃的，而他呢也不主动伸手要，但如果父亲母亲给他一点东西，他就会十分高兴地利马拿着跑回家，向他娘炫耀。
唤财他娘是个裹小脚网发髻穿老式蓝布衣服左眼目盲的老太太，长时间地呆在她那间低矮潮暗的泥草屋里，很少出来。我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只失去视力的左眼，眼珠子跟白瓷似的，十分吓人。很多小孩跟我一样，因为怕她，而不敢进其院内。有的小孩恶作剧，戏弄唤财，但只要老太太一露面，他们吓的利马就逃。有人说唤财他娘曾是个跳大神的巫婆，这就更增加其神秘的恐怖威慑力。
好象只有母亲不怕唤财他娘，而经常去她院里帮些忙。换来的回报是被赠予高粱秆缝编的几个筐子，几把扫帚或者自家种的几棵花苗。原来这老太太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渐渐地我不禁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
后来，母亲说起我和她的渊源，我才知道自己曾被唤财他娘帮助治好过惊邪。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到她家串门，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母亲正无奈时，唤财他娘掐指一算，说是我奶奶的亡魂在作怪。原来奶奶的亡魂在阴间看见我长的非常可爱，就忍不住亲了我一下，谁料亲疼了我。（奶奶在我出生后不到一百天就去世了，这个说法是过的去的。）
老太太的解决之道很简单，就是好言劝说奶奶的亡魂离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吐了一口吐沫，涂在我的手背上。而我真的就不哭了，转而开心地笑起来。母亲很高兴，以为神奇，后来多次提起。难道盲目的老人真的能开天眼，看通阴阳两间？
我上初一时，唤财他娘死了，唤财他姐在给娘办了一个说的过去的丧事之后，就把弟弟送到了镇上的养老院。
唤财自从去了养老院，我们便很长时间没再见到他，竟有点想念。吃饭时，父亲会偶尔提起他。听说唤财现在胖了，红光满面。于是有次我们去赶梁邱集，顺便探望了他。
大概是半年后，季作村请了京剧班子连唱了三天大戏，正式开集。在这个时候唤财忽然回来了，回到他的老房子，再也不肯去养老院。
唤财回来后依然会在每天的晚饭时到我家里来，只是不知怎么很少笑了。母亲见他可怜，每次他来，都会弄个专门的碗筷，分些饭菜给他吃。他仍不当即就吃，而是拿回他的小屋里去吃。
父亲说唤财真傻，放着有吃有喝好穿好住的养老院生活不过，偏偏回到破房子来拾破烂当乞丐，每天捡些集市上仍掉的烂水果烂菜叶吃。同时，我也很奇怪，唤财吃这么多脏东西为什么不生病呢？
一个月后，我的担心不幸成为现实，唤财病了，因为营养不良得了很严重的浮肿，很快就死了。唤财死后，仍是姐姐帮他办的丧事。
不久唤财的破房子就被推倒翻平，他费劲心血捡攒的宝贝破烂也都被视作晦气之物，烧的烧埋的埋，残存无几。现在，那块地方更是划成了他人的宅基地，种上了速生杨。唤财和他娘生存过的痕迹，一点也寻不见了。
上年春节，无意中和妹妹提及唤财和他娘。妹妹竟也对他们的印象颇好，并回忆说唤财曾抓过麻雀仔和暮出的葫芦蛾给她玩，并赞扬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这点让我由衷地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