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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那场雪,说下就下,毫无预兆。它就像我们家那辆旧自行车,说坏就坏了,如果当天刚好在磨坊磨了面,母亲就得一步一晃地把百十斤面扛回家。它也像我们家那口老轧水井,说轧不出水就轧不出水,母亲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那场雪,说下就下,毫无预兆。它就像我们家那辆旧自行车,说坏就坏了,如果当天刚好在磨坊磨了面,母亲就得一步一晃地把百十斤面扛回家。它也像我们家那口老轧水井,说轧不出水就轧不出水,母亲就得一步一晃地去邻居家挑水回来。
太突然了,很多事都来不及准备呢。前些天,村里人还都说,今冬准是个暖冬呢,快大寒了,天还没个动静哩。因为天不冷,牲口呢,圈还没修好;人呢,一冬的柴火还没备足。有的人家,厚棉被都还没拆洗好。
雪从下午放学下到晚饭后,我们那原本黑乎乎破破烂烂的村庄顿时变得粉妆玉砌,仿佛世外仙境。煤油灯的芯子一次次结满了灯花,院子里,那双丑陋的棉鞋在鹅毛大雪的飘舞中被掩盖得只剩下两个黑点了。
我一边写作业,一边不时乜斜着眼看看它,多次想把它捡起来,但又用脚趾顶了顶自己脚上穿的单鞋,心里硬了硬,终于没有行动。
读小学一年级的妹妹写完了作业,已经睡了。母亲,平日她晚上不是搓玉米,就是洗衣裳,但这天晚上却没有。或许也已经睡了吧。
母亲不怎么做针线活,她做起针线活笨手笨脚的,做出的活计又丑又笨。她说,外婆去世的太早,小时候没人教。但自行车她也不会骑,自行车也一定得外婆教吗?每当想到这些,我就在心里嘲笑她笨。
母亲是个笨女人。她不但不会骑自行车,不太会做针线活,而且邋里邋遢。我们家的屋子,除了过年的几天,从来都没有整洁过。我永远忘不了前一年的那次家访时,老师看到我家堂屋门后堆着一堆脏鞋时的那种叹息般的眼神。为此,我没少跟母亲怄气。
雪,纷纷扬扬,单调乏味,无休无止,弥漫了天,模糊了地。十岁的我已经多次见过雪,也知道在以后的人生中,每一年的雪,都会带给我们不同的东西。但这一年的雪,如此坚执,仿佛要深深刻入我的记忆里。院子里的那双棉鞋,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我已经写完了作业,却没有丝毫睡意。
吃晚饭时,我问母亲:“妈,明天上学该穿棉靴了,我的棉靴做好了没有?”
母亲“哎呦”了一声,仿佛被针扎了手。她忸怩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咱家苞谷还没卖,长毛兔的草料还不够…你的棉靴,做了一半了,等明天卖了苞谷,马上做,马上做。”
就凭她那双手,等做好还不得十天半月的。我掀起上衣:“你看看我的毛裤,还是三年前的!每一年你都没时间织,总在旧的裤腰上接一圈棉花。你知不知道,每到冬天,我从不在学校大便!”我委屈极了,到卧室翻出了她那双旧棉靴,扔到了雪地里,连同她递给我的那双厚厚的毛线袜子。
我睡在床上,风裹着雪呼啸着的声音异常清晰。那双棉鞋早已冻得冰冷了吧?
父母都五十好几了,供着我们两个小学生,还准备把我们从小学供到初中,从初中供到高中,从高中供到大学。因此,跟庄稼打了快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去城里打工了。母亲一个人留下来,伺候庄稼,伺候牲口,伺候我们。
那双棉鞋变成了一双含泪的眼,在看着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穿着单鞋去上学了。脚,冻得发麻。上午快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对同学们说:“上星期通知大家买人身保险的事,咱们班到现在为止只有路卓和毛茅缴了。同学们回去再跟家长说一声,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不过一定要跟家长说清是自愿的哦。”老师刚说完,同学们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对着我。
我?她什么时候给我买了,我怎么都不知道?那份保险的费用是四十五元,而我上学前班第一个学期的学费才十五元!我曾把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学生给排了个队,结果只有毛茅的家长给他买了保险。而我家那条件,居然…
我快步跑回家里,用手扒开积雪,但我要找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我蓦然想起,她是去镇上卖苞谷了。我呆立雪中,想着此时此刻她正佝偻着不足一米五的矮小的身躯,脚上穿着刚从雪地里扒出来的棉靴,在漫天风雪中,拉着一车苞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十几里路…
这一年的雪特别大,地上的雪足有一尺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