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枯荷

因为生病的缘故，已很久没到户外活动了。这日午睡醒来，慢慢地穿好衣服后，便坐在床边，楞楞地出了好一会的神，之后点着了一支烟……此时，墙上石英钟的指针，正指向三点半。
西阳透过紧闭的窗子，照在空空荡荡的家里，书桌上放着的那几本书，也无一丝翻看的兴致。独自来到窗前，窗外的小巷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一种挥之不去得寂寞，又一次悄然地爬上心头。当一根烟抽完，一时竟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发掉，这一天之中剩余的时光了。
此刻，多想有一位姑娘，不！那怕是一位普通朋友，来轻扣我寂寞的门。但我知道：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那个久违的荷塘――已经很长时间没去了，不如前去探望一番。
当我沿着枯黄的草丛间，那蜿蜒曲折的小径，蹒跚着来到池畔，不禁感到深深得惊诧与茫然。昔日满池密密匝匝，在微风中向我招摇的，那一个个清翠硕大的荷叶，已杳无踪影。映入眼帘的是：满池光秃秃的茎杆，如同修长的树枝一般，翩然地立于粼粼寒波中。那为数不多残留着荷叶的，纤细的茎杆也不知何时，被哪一缕寒风从腰部轻轻折断。枯黄的荷叶，无力地垂在暗绿色的池水中，仿佛受尽委屈的女子，伏在爱人的胸前，倾诉着无限的愁肠；又像在侧耳倾听，倾听着池水的心跳。
但这满池枯黄的茎杆，立于池水之中，却依然不失原有纤巧、玲珑的气质，让人不禁想起芭蕾演员们，那一个个修长的腿和踮起的脚尖。湖面上还飘浮着许多枯黄的落叶，想来必定是池畔的这几株垂柳，和这萧瑟的秋风共同的杰作了，让人看了更有一种，凄美与落寞的感觉！
昔日绿意盎然，满池蓬蓬勃勃得生机与希望，而此时，却是一片落寞和衰败。望着生命之火轰轰烈烈地燃烧后，留下的这青春的残骸，不禁想到了，圆明园中那些仅存的残柱，和满地的荒草。虽然它们有着不小的区别，但带给我内心地冲击，却十分相似。时间带走了昔日得繁华，留下的却顽强地坚持着，仿佛在寓意什么。但具体寓意什么呢？我肃立沉思了良久，似有所悟，却一时又无法说出，只是被眼前的画面震慑住了。
曾几何时，我也如绿荷般葱郁——正陶醉于青春得美好，和对未来热切得憧憬中。曾长久地徘徊在这里，满心希望能制造出一些，“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佳句妙章，最终当然还是不了了之了。但翠绿的荷叶上，那玲珑剔透的晨露；那纤细的腰肢和亭亭玉立的倩影；还有绿荷掩映的，娇艳的粉红色的花朵；以及一只只款款而飞的红色蜻蜓。这些，连同“接天连日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等等，留传千古的名句一起，深深地映入了我的脑海。
夏日骄阳下的绿荷，是怎样得娇艳和清纯啊？可此时，却为何如此得凋零和寂寞？我缓缓地踱开去，在不远的一株柳树旁坐下，背靠着树干，点上一支烟悠悠地吸着。吐出的青烟，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中，顷刻便无影无踪了。
放眼四顾，池塘边的这几株垂柳，都已稀疏凋零，每一阵风过湖面上的黄叶，便又多出几枚。类似这样的景色，已不知重复多少年了——杨万里、朱自清、周敦颐他们，一定也看过，绝不会是我第一个看到，但关于枯荷的词章，却似乎并不多。这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算是李商隐的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
枯荷听雨，这确实绝妙而传神。但在这样的深秋，眼前这些凋敝的枯荷，真的愿意侧耳倾听，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吗？青春和绿意，已随体内的水分一起蒸发殆尽，空留下这枯槁的躯体，伫立于粼粼寒波中，再风雨相加。呜呼，哀哉！
盛夏，荷花绽放、微风轻拂。常可以看到双双对对的恋人，还有不同年龄的男女，来此散步赏荷，甚至一家人带着相机，在此留影。青春、欢笑、幸福和温情，一起聚集在这里，共赴这青春的盛宴。可此时，却是一片空寂，除了憔悴的树木和遍地的黄叶，便只有孤独的我，与这寂寞的荷了。这儿的一切，连同我，似乎都被世人遗弃，只有这萧瑟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无休无止地刮着……
回顾过去，我从一条坎坷的小路上走来，不久又将在苍茫的暮色中独自离去。困顿中的我，对未来已不敢再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未来对我来说，就像雾一般迷茫。此时，我正饱受病痛地折磨，爱人和朋友都先后远去。就像这秋水中的枯荷，正被无边得寂寞苦苦威逼着，孤立无援的在与命运作徒劳地抗争，那感觉正所谓：心比枯荷瘦！
但逆境中的我明白：当厄运骤然降临，只能默默地承受，再耐心地等待，等待创痛成为过去，慢慢地化为云烟。因为我想：人的一生就如这荷一般，总有起起落落，一时得挫折，并不等于终生都在挫折之中。就让时间为我拂去，罩在心头的愁云惨雾，渐渐抚平那心底的创伤……
这时，迎面又吹来了一阵凉风，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哦！秋真的很深了，我又一次凝视着池中的枯荷。这一个个娇弱枯黄的身躯，伫立于池水中，显得那样孤独和衰败，但其中却又蕴藏着历经沧桑之后的，那种苍凉、坚韧、柔美，与不屈！――永不风化的信念，与执著的等待，凝固了生命的沧凉和美丽。痛苦中这种不懈的坚持，给这一个个枯槁的身躯，罩上了一轮圣洁的光辉。
历尽了世事的沧桑，落满了岁月的痕迹，荷，你却依旧是美的，只是美得有些落寞。如同一个美人，在寂寞中渐渐老去，惟有那高洁的气质和风度，依然保持在举手投足之间。此时的荷，失去了青春的姿彩；失去了世人得羡慕；似乎失去了生命中，值得骄傲的一切。但却处之泰然、安之若素，用一颗平静如水的心，从容地面对一切。只是将一种顽强的信念，深深的种植在心灵的深处。难怪荷会被誉为“花中君子”，真是当之无愧！
我想，荷给我最大的启示，就是：生命，要有一种坚韧顽强的精神，和宠辱不惊得淡泊，即使是在极度的艰难困苦之中，依然持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典雅和高贵，并没有放弃这生命的坚持。这种超然的气度，与崇高的品格，太值得现在的我学习与借鉴了！荷，就让我以你为师为友吧！
此时，天边的晚霞，已褪去她艳丽的色彩，夜正张开它灰色的网，网住了整个城市。等待着我们的，将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看看身边的烟头，也横七竖八地扔了好几个，这萧瑟的秋风，更紧了――也该回去了。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感觉腿已有些麻木……
走在回家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