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教你，我的儿子

天气很好，又恰逢星期天，平日难得与儿子相处的我，决定带他到街上转转，弥补一下聚少离多的亏欠。
儿子刚满三岁，从教育心理学的角度来讲，正是人生观、世界观初步形成的关键时期，所以我想抓住一切机会教他点待人接物的常识。牵着儿子温暖的小手，作为人父的自豪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与平日在教室讲台上授课的感觉很不一样。
起先很顺利，路上遇到几个熟人，我授意儿子做个有礼貌的好宝宝：“叔叔，早上好！”“阿姨，早上好！”“姑婆，早上好！”儿子听话地照做，赢得只言片语的赞誉：“啊，好乖！”“真懂事！”“真是有礼貌的好宝宝！”我谦虚地直摆手，轻声说：“哪里！哪里！”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抬头看看金色的太阳，感到阳光温暖着全身每一处细胞。
走到一处巨大的广告板前，儿子拿手指刮自己的脸蛋：“油（流）氓！羞羞！油（流）氓！羞羞！”我一看，是幅身着比基尼泳装的美女广告，想起以前教过儿子“不穿衣服的是流氓，羞羞！”不觉笑笑，蹲下身给儿子解释：“阿姨不羞，不穿衣服是为了拍广告。”看儿子不解的神情，我意识到“拍广告”一词对他来说还太深奥，只好说得更简单一些：“阿姨不穿衣服就是上班班，上了班班挣钱钱，挣了钱钱给宝宝买棒棒糖吃！”儿子眨眨眼，对我说：“爸爸，你上班班嘛，不穿衣服喔，挣了钱钱给宝宝买棒棒糖吃！”
我无语。
美女模特们脱光了衣服可挣上千上万元，而我要是敢在课堂上脱光衣服，丢饭碗都是小事，就怕被群情激愤的家长们送去蹲班房，或是被学校保安送进疯人院。牵着儿子的手继续前行，我想起报上常登载的，某某名模陪富豪睡一夜可挣若干万，从这个角度讲，儿子说的又没错，或者说差不多吧――妓女跟流氓有多大差别呢？
走到大街上，行人很多，星期天嘛。行人多，乞丐也就多，他们或躺或卧，总在显眼的地方撩拨你的同情心。对乞丐的态度我是一分为二的：手脚完好又年轻力壮的，不值得同情；缺胳膊断腿的，可以考虑适当的接济一下。儿子指着街角处说：“哥哥睡觉觉，哥哥睡觉觉。”
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穿戴整齐，还戴付眼镜，一派斯文模样。他坐在台阶上，膝头躺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那男孩双眼紧闭，人事不省。我知道这中年男子是行骗之徒，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孩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年头人心不古啊。
我正要拉儿子快步离开，他仰起脸望着我，说：“宝宝要睡觉觉，宝宝要睡觉觉。”我一皱眉，心想这下糟了，他肯定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好玩，希望我也像那个中年男子一样坐在台阶上，他好在我膝头睡觉。我苦笑着正视儿子那双渴求而认真的大眼睛，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释他所看到的一切。
我又狠狠瞪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忽然发现他脚边有几排很工整的粉笔字，大意是说自己是一名中学教师，家中突遭变故，需要社会好心人救助等等。我立即感到义愤填膺，这混蛋冒充什么不好，竟冒充中学教师，太恶劣了！我一把抱起儿子就走，任他踢我掐我也不松手。
我边走边在想，前些天全校大会上领导念了上面下发的文件，说今后周六上课不再算是补课，因为是属于违规的。但另一方面，迫于升学压力，周六还是要上课的，但没有所谓课时费一说。同事们都在会后抱怨，说中国教育改革的政策本来都是好的，可最终落实到基层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既没有给老师和学生真正减负，又减少了老师的收入。想到此处，我回头望望中年男子越来越小的身影，也许，那人真的是中学教师也不一定。这年头，真真假假扑朔迷离的事情太多，谁知道呢？
市中心一带是最热闹的地方，各种小吃都有。儿子向来嘴馋，我已暗自做好掏钱买零食的准备。他指着一块招牌说：“大公鸡，喔喔叫！”我一看，是一家洋快餐的巨幅广告。是的，这一带有很多家洋快餐，但我从来不带儿子去吃。小半原因是从经济角度来看，吃洋快餐挺不划算的；大半原因在于这洋快餐中含的激素过多，儿童吃了不好。
我每天在闲暇空隙都看点教育报，尤其关注儿童教育这一块。差不多所有的营养专家都论证指出洋快餐会促进儿童性早熟。前几天看到一则报道，说一个九岁大的女孩顺利产下五斤重的男婴，而该男婴的父亲也不过才十一岁！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四十岁时给十二岁的儿子抱儿子是何等感受，为避免发生这种灾难性的尴尬，我只有昧着良心骗儿子：“宝宝乖，小孩子不能吃洋快餐，吃了就要变成妖怪！”其实这话也不全是骗人，你想啊，九岁就受孕产子，能归作常人一类么？
儿子听了我的教导，不再坚持进去吃洋快餐，改为将手指弯曲比作枪状，瞄着玻璃窗内正在吃洋快餐的小孩，嘴里还念念有词：“叭！打死妖怪！叭！打死妖怪！”见此情形，我只好耐心解释那些小孩还不是妖怪，小朋友之间要和睦相处啊。
一路上还遇到一些司空见惯但仔细思量后又颇感头疼的事情，我时时刻刻都在动脑筋给儿子一个浅显而美好的解释。
做一个称职的爸爸，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儿子乐呵呵的笑脸，我突然很羡慕他，甚至很想跟他交换一下位置。
小时候总想快快长大，认为长大后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去寻求幸福。
待到真正长大进入社会，在耳闻目睹种种阴暗面甚至罪恶之后，才发现幸福似乎是遥不可及。
我宁愿像儿子一样，对什么都不懂，保持一颗童心，对什么事情都只看到其美好的一面，才会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地快乐着。
或许是职业的惯性，之前我一直纠结于严肃的思考：拿什么教你，我的儿子？
现在我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儿子教会了我快乐的诀窍：难得糊涂，大智若愚者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