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只猫对视

我在外面溜腿，溜着，忽然听到一声猫叫，不由便停下脚步，循声而望。于是，我就看到一只猫，瘦瘦的，差不多是皮包骨头了。
“喵——”它又叫了一声。
那瘦瘦的猫就在身边不远的石岸上。它居高临下站在那里，溜圆的眼睛瞪得溜圆，看我。
猫没有约我，我当然也不曾约猫，猫和人大概不会发生互相邀约的事。我与一只猫，就这样不期而遇了。因为不期而遇，一双人眼与一双猫眼也就互相撞上了。
然而，我不喜欢那瘦猫的目光。那目光阴阴的，冷冷的，将我的一颗心照射得冰凉透彻。而那阴阴的冷冷的目光里，裹挟着的是警惕，是敌意，是一种不友好。而且，很明显，瘦猫已做好了随时逃窜的准备。
我相信，我的目光应该是友好的，是和善的，我不知道我友好和善的目光换来的怎么竟是瘦猫的敌意。
要怨，就只怨瘦猫“喵喵”地乱叫一气，它不卖弄自己谄媚的乞怜的叫声——在我听来，猫的叫声总带着一点谄媚乞怜的味道——我肯定不会发现它。当然，它肯定也不是向谁谄媚乞怜的，它肯定也不是呼朋引伴地专门冲我“喵喵”叫的。我和猫不是同类，它不会向着我呼朋引伴。我知道，它只是随便地在叫，而我也只是随便地在走。它叫的时候我正好路过，于是我就听到了。我听到了，也就漫不经意停下脚步来，看它，当然也是随随便便漫不经意看一看而已。
然而，我没有想到，瘦猫投向我的，竟是那样一种目光。
是的，我只是因为听见瘦猫的叫声随便看它一眼，我不会有别的什么意思。我不会像它逮耗子一样去逮它，我逮它干什么呢？我不准备养一只猫来玩，况且，我也逮它不住；我当然更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我为什么要去伤害一只猫呢？
猫和人其实应该成为很好的朋友，而不应该成为敌人互相防范。然而，这只瘦猫为什么却要这样看我？为什么呢？——莫非，在它几年的“猫生”旅途中，曾经遭遇过人类的伤害？也或者，它莫非就是一只被主人狠心遗弃的流浪猫？有了这样的经历，于是它便对人有了成见，有了敌意，有了防范，时刻警惕着人，怀疑着人，仇视着人，对每个人都抱有敌意，它再不敢轻易信任这种被唤做人类的生物了。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错，也许并不在猫的一边？
虽然，我应该是无辜的。
其实，我也是养过一只猫的——严格地说，不是我养的，而是我们家养的。那已是老早老早时候的事了，那会儿我大概还没有被家里送到村上的小学校每天“小呀么小儿郎，背着个书包上学堂”。而那只猫，也还只是一只刚断奶不久的小猫崽，很可爱。可惜的是没养多少日子，小猫崽就病了，而且终于没熬几天就死掉了。我很伤心，不忍将它随便一扔了之，而是与三哥一块挖了个小小的坑，将它放进去，上边又盖上几片蓖麻叶，然后为它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猫冢”。再以后，我就没有接触过猫了，对于猫，我已经越来越生疏——我们那地方，猫其实很少的，现在好像更没有多少人家还养猫，反正养了它也不太逮耗子。它被人养得浑身肥肉，还逮耗子干什么？它被人给宠坏了。不过，对于猫，我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因此，我绝不会去与一只猫过不去。
现在，当我与一只瘦猫在不经意间的一次偶然对视时，却从猫眼中看到了我不想看到的一种或几种东西。
对视，很不舒服的对视……
短短的几秒钟对视之后，随时准备逃走的猫不曾逃走，我却落荒而逃了——那瘦猫一直瞪着我，瞪得我竟有些不寒而栗，不知所措。我赶紧收回目光，逃也似地匆匆离开，继续溜达我的一双腿。
瘦猫注定猜不透我的心思，我当然无法也注定不可能去向一只猫敞开自己的心扉。我们是无法交流沟通的。那么，不如我就先自走开去吧，这样一方面让瘦猫感到放心，另一方面也让我自己觉得舒服。而且，我也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告诉瘦猫，我绝不会去打它的什么小主意，绝不会。
我走开了，但感觉背后仍有那瘦猫的阴阴的冷冷的目光在死死盯着我——其实，又何止一只猫这样盯我呢？事实上，我们常常都会遭遇一些猫一样的阴阴的冷冷的目光：猜疑的、憎恨的、防范的……除此之外，甚至还伴有一些诋毁的言行。那么，对视下去吗？纠结下去吗？
不，这样僵持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走开吧，收回自己的目光，坦坦荡荡走自己的路就是了。不需要无谓地表白什么，不需要多余地解释什么。这些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没有。
用一双什么样的目光看人，用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度人，那都是他们的事，随他们的便去就是了，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
与一只猫对视，我甘愿先败下阵来。试想，我把一只猫瞪跑了，又能怎么样呢？它早又跑别的地方“喵喵”叫去了，我的“胜利”换来的无非是两只眼睛又酸又痛。而这种酸困疼痛，只有自己知道。
走开去吧，潇潇洒洒溜几圈腿还可以强身健体。犯不着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非要与猫们较量出个你输我赢，你死我活来。
——真的，大可不必与一些猫斤斤计较，一般见识的。没有什么意义，一点都没有，半点都没有。
2011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