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茨威格那样行走

像茨威格那样行走

枚述散文2025-04-12 06:55:50
我不是一个崇尚归隐的人,事实上,我迫切地依赖城市的文明与发达,我最低的愿望是全市所有的公交车都可以因我而改道,停靠在我的楼下,让我方便到达我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我可以把行走塞进车厢里,找一个吊环挂着,摇
我不是一个崇尚归隐的人,事实上,我迫切地依赖城市的文明与发达,我最低的愿望是全市所有的公交车都可以因我而改道,停靠在我的楼下,让我方便到达我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我可以把行走塞进车厢里,找一个吊环挂着,摇摇晃晃地等待着时间的过去,即使经常靠别人的支撑来支撑自己也不介意。
我的生活从此实现一站式到达。
但我有时候体现出的矛盾和无奈简直无药可救。也就是说,我偶尔觉得生活在城市里还是比较不幸的,因为某些个人的因素,或曰癖好,我不仅想知道樱桃的价格,还想看见樱桃花开;不仅希望闻到卤味飘香,还想看见牛在田间的行走。
我不能行走。不能像一个叫茨威格的人那样行走。茨威格说,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我并非恋爱咖啡,我想要的只是像他那样能偶尔走在想要去某地的路上。我想象着茨威格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去维也纳某家咖啡馆的路上的情景,那样子一定很迷惑自己,他一边走,一边思考,也可以一边走,一边不思考。从对他的羡慕里,你看不到我爱咖啡的样子,事实上,茨威格也并非单恋咖啡才迷恋行走。
我从一个归宿走向另一个归宿,只需要花费十分钟的路程,多少年来不用依赖车子。但我经过的这段路,是没有春天和冬天的,也没有夏天和秋天,只有晴天、阴天和雨天,只有热天和冷天,我甚至根本就用不上月历和日历,就知道用星期去计时,像基督造人的那阵子,陷自己于蛮荒。如果需要确切的时间,只需在键盘上敲上年份,搜狗就像一只乖乖狗,灵巧地为我衔来一根对话框,明示我键入Enter,就可以找到我所在的时间。
有时候也靠倒计时来维持生活,比如在台历的周一栏安排好一周的活动和会议,然后看离会议还剩几天;再比如盯着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提示自己和别人要认真算计那些所剩无几的努力。
我从事的就是这种无需年月日的工作。
茨威格肯定不会像我一样生活,把别人安排得满满的,把自己挤到一边,把自己弄成一个没有机会行走的人。那样子肯定很惨。他说,有时候,晚上,从咖啡馆里出来,阳光没有了,也不急于回家,而是顺便去草丛或灌木丛里走走,顺便打理一下自己。
我相信我也是需要打理的,只是并不采用他的方式,让烦忧顺通在行走中。因为我没有匝地的灌木丛。
灯光,树影,灌木,虫鸣,幽会的男女,舒缓的浪漫的音乐——我想,二十世纪的前三十年,即使遇上战争,奥地利也是不会缺少音乐的,即使1934年后他被流亡到英国,我想伦敦也不会缺少音乐。
我想他在行走中,一定会让自己的影子抚摸过那些嫩绿的叶片和温顺的花蕾,他让自己的影子投射到荆棘上,小石子上,高大乔木粗糙的树皮上,让一切都变得那么柔软,那行走中的影子,仿佛是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喜欢的一切,无论是坚硬的,还是柔顺的,他的影子,正面是光芒,反面是虫鸣或露珠,或者是一对情侣的香吻。
他在《夜色朦胧》中讲到一个令人神往的故事,一个少年在夜色朦胧中和一个神秘的少女度过了一个销魂荡魄的夜晚,但始终不知道她是谁。为了看她一眼,以至于从树上摔下折断了腿骨,在他卧病养伤时,神秘少女才露出真面目,原来她是自己从未曾想念过的年轻女郎。他用印象主义的手法,描绘出朦胧夜色中的花园和令人目迷神眩的幽会,正是他的行走所得。
我这么想着,仿佛自己正在走进去,但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十分钟的路程,从一个归宿进入另一个归宿,梧桐树挂着一副既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样子,除了落叶,不灿烂也不飘零,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影子就发出断裂的响声,我想那是西风过后的树枝吧,像时间一样的简单而激烈,说断就断了。
但这个一生都在渴望自由行走的人遭遇到了他的死亡,这是很多不了解他的人未曾想到的。其实,他的行走早在1933年就被迫中断,那一年,他的作品被焚遭禁,次年被逐,这位擅长用德语写作的犹太作家一夜之间便从人们的视野中完全消失。1942年2月23日,这个犹太人,这个和平主义者,在孤寂与理想的破灭中,和他的妻子,在流亡地巴西服毒自杀了。
如果死亡也算是行走,那一定是极大但的一次行走。他在绝命书上说——
“一个年逾六旬的人再度从头开始是需要特殊的力量的,我的力量却因长年无家可归、浪迹天涯而消耗殆尽。所以我认为还不如及时不失尊严地结束我的生命为好。对我来说,脑力劳动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财富。我向我所有的朋友致意!愿他们经过这漫漫长夜还能看到旭日东升!而我这个过于性急的人要先他们而去了!”
南美洲的异国他乡,酷爱和平和桑巴的巴西,在二战最猛烈的时期,藐视法西斯疯狂的铁蹄和他们垂死的挣扎,为茨威格举行了国葬。这是他的荣誉,是和平和自由的荣誉,也是渴望行走的人的荣誉。
“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财富”,这是一句多么有用的话,即使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擅长行走的人,也一样有用。
至于我为何选择要在2月23日开始写下我的行走,则纯属偶然,并非是为了纪念。因为像茨威格那样把个人自由当成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财富”而做最后的行走的人,还有很多,是无法一一纪念的。
我羡慕行走,但面对如此剧烈的行走,显然我的能力和胆量还不够,也不必够,因为我生活在一个无需行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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