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忆中的岩镇是有着热闹非凡的穷乡僻壤的小城镇。街道的两边长满了许多参天大树，树木的名字，我已不记得了。每一棵树木都枝繁叶茂，就像有无数双饿死鬼的手伸向天空。
每当炎热的夏天热情似火地扑向大地时，这些有几百年树龄的古老大树底下就会围坐着许多人，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街上走累的人们，就在这些暴露在空气里的粗大的树根上盘腿而坐，三三两两地拉着家常。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们会忍不住爬到树上面去睡觉，或捕捉深藏在叶子底下一天到晚都叫个不停的知了。
像所有街市的格局一样，街道的两边也有许多养家糊口的店铺，密密麻麻的全都开齐了。门口整齐的摆放着自家经营的商品，可恶的苍蝇恬不知耻地在一箱箱美味的食品面前张牙舞爪地偷吃着，店里的老板娘慵懒地躺在竹椅上看电视。生活的艰难生意的惨淡全都书写在了她那张沧桑的脸上。偶尔会有一两个熟客进来买东西，她便态度和蔼笑容满面地上前迎接，并极力推销自己的商品。如同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每周的两天周末就是岩镇非常热闹拥挤的日子。街上就会涌入许许多多的人，我和外公挑着两个用竹简编织而成的笼子，笼子里面圈着各种家禽，鸡，鸭，鹅。我们把这些精心照料好得养得肥肥胖胖的家禽拿到街市上去变卖，这可是外公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那也是我们经过了几个月的煎熬和悉心照料换取的点点回报。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是发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那一天是秋天里的一个星期六，一大早天刚被白漆擦亮，阳光刚好暖暖的照射进我的房间。我就被外公那震耳欲聋的人肉闹钟吵醒。
“常平，快点起床啦，和外公一起到镇上摆摊。”外公强有力的敲门声和说话声，就像一把锋利的斧头一样狠狠的向我砸过来，瞬间，我便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知道啦，知道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敲再叫啦。我现在就起，现在就起，可以了吧？”我有点不耐烦的大声嚷嚷。
“快点啊，不许再赖床。”又是一声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伴随着一声令下的最后警告。
我极不情愿地爬下床。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心想，难得放假可以睡得久一点，结果就被这样毁了。
再有多不情愿，也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而已。我知道外公外婆很不容易，为了我的学费，为了给我最好的。他们真的付出很多并任劳任怨。我如果不懂事一点，那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他们，我是被我父母抛弃的孤儿。是他们好心好意将我抚养长大，供我上学，让我看起来和别人家的小孩一样，有书读，有饭吃。外公外婆对我的收养就是老天对我打开的那一扇窗，我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好好念书，长大后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
岁月是把无情的杀猪刀。无情地在他们脸上刻下了一条条皱纹，留下斑驳的苍老痕迹。病魔随时都跟在他们身后，找准时机来个突然袭击。死神一直都盯着他们，搞不好，哪天它心情不好，就会找上门来要他们的命。死神是突然的无情的残酷的冷血的冰冷的黑暗的无声的自私的强大的存在，没有谁逃得过它那双灵敏的锋利的手。那是双百发百中的天下无敌手。
因为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他们都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但他们却和其他家庭的年轻人一样出门种菜，耕田，饲养家禽，打理家务，养家糊口，在外奔波，日夜操劳。

二
吃过早饭后，我就帮忙把家里的几只鸭和三只鸡赶进笼子里，然后拿了一条扁担挑起来把它们放在我的肩膀上。外公执意要他来挑，我不依。我一把将它从他手里抢了过来，挑着它兀自的走在前面，丢下一脸无奈的外公。我怎会再让你的肩膀承受任何重量呢？就交给我来吧，我来做你的接班人。如今的你只需动动口，必要时动动手就行了。
他真的老了。在岩镇已经呆了半个世纪有余，什么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什么人情世故都见识过，什么世间冷暖都体验过。他从小看着这个镇里一点点的变化，可再怎么改变。这条村里的生活状况依旧难以改善，每个家庭连台像样的电视机都没有，电话也不算普及。唯一的外界信息来源就是那台伸着又长又细的天线的收音机，外公家里也有一台。每天晚上，外公都会拿出来放录音带进去听。那也是他唯一的娱乐节目。
也许是，我走得太快了。到了街上很久，我才看到，外公似乎有点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后背倨偻着，头顶上的头发已经白成了一片片的白玫瑰花瓣。瘦骨嶙峋的他总让我担心，风轻轻一吹就会把他放倒。其实，我知道，他是因为老了，吃不了很多，总是只吃一碗饭的量。
不一会儿，街上渐渐拥挤嘈杂起来。我身边的摊主也打起了精神，嘴里热情的招呼着路过的行人。
来这里逛的人，有来自本村的本土人，也有来自其他各个地方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方言和出手落落大方丝毫不讨价还价的人一定是非本村的人。这样的客人最讨人喜欢也是最省心的一类顾客。
有时候，我觉得做买卖这种存在可能性极大的事情。不光是你的商品要好要惹人注意，就连运气也是不可或缺的。好的运气能让你事半功倍。眼看着身边几个摊位的人家都以高价卖出了几只家禽，外公有点坐不住了。
“我去市场上逛逛，你看好了。”外公语气生硬面无表情地摞下一句就起身走了。
我看着他有点倨偻孤单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是生活的重担把他的脊背压弯了，是岁月无情的双手夺走了他的年轻。每过一天，岁月就在他的生命里毫不心软地裁掉一截。我多想从我的生命里裁下一段缝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让他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小女孩，你这公鸡怎么卖啊？”这时，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有点邋遢的中年男人。
“你好，这公鸡是二十元一斤。”我礼貌性站起来回答他。
“这么贵啊，能不能便宜一点啊？”
“先生，你好，我们这个公鸡不是一般的饲料鸡。我们的是走地鸡，不喂养饲料的，我们是在山上放养。这样养出来的鸡非常健康营养，肉也非常鲜美嫩滑。能用这个价钱买到这种走地鸡真的是物美价廉。我们已经是最便宜的价钱了。”我耐心地把外公对别人说的台词搬出来，这可是通用我们所有家禽的哲学。非记得滚瓜烂熟不可。
“真的不能再少了吗？”男人挑着一边的眉毛再次试探性的询问。
“对不起，先生，真的已经是最便宜的价钱了。”我不甘示弱继续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