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进城

“再过来一个人我一定问！”父亲这么想着就下定了决心。第一次进城看上大学的儿子，父亲站在大大的校园门口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手里的编织袋往上提了又提，又不知道放在那哪个位置合适。虽然黄昏的天气比较凉爽，父亲手里攥着的电话号码也早被满手的汗水润湿了，歪歪扭扭的一串电话号码更加模糊了。一个男孩走近了，父亲想开口问问，他突然不知该怎么称呼男孩了，他急得只好抬起手使劲朝那个男孩挥着，男孩很善良，但父亲浓重的乡音却是真的很难懂，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儿子大概住3号楼。
在宿舍楼门口站了好久，管理员才帮忙找到一个儿子同宿舍的男孩，领父亲上楼并一再叮嘱要早点下来。坐在有大大阳台的宿舍里，父亲无所适从地撮着手，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并不住露出憨厚的笑容。
门开了，一个男孩亲昵的揽着一个女孩款款而来，父亲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但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又抬起头，是小君！两个人同时定格在那里，父亲嘴唇哆嗦着却没有说一个字，小君赶忙扶住女孩的腰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又走出了门，5秒钟后，小君回来了，低低地问：“爹，你咋来啦？”父亲也低低地说：“您娘说让俺来看看你。”
“来了咋不先打个电话啊？”
“不是不想恁麻烦嘛？”
“走，咱去吃饭！”
“有热水没，包里有麻花，就着吃点就行！”
小君不由分说，拉起父亲就往餐厅走，父亲推让了几下就跟着儿子去了，俩人谁也不说话，小君要了几个菜又掂了几瓶啤酒，父亲一仰脖子将往日被他成为猫尿的洋玩艺儿喝了下去，放下酒杯，父亲红着脸说：“娃啊，长大了！”小君看着父亲浑浊的眼睛没出声，他低头掏出烟想递给父亲，谁知两个烟盒竟撞到了一起，父亲手里攥的“白河桥”在小君的“帝豪”面前早已显得相形见绌，父亲又一次红了脸，青筋凸得更高了，他把收缩了回来，小君却坚持要父亲抽自己的“帝豪”。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闷，两个人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回去的路上，小君说让父亲住招待所，父亲说什么也不肯，他坚持要和儿子挤宿舍，无奈，小君只好领着父亲回去了。父亲一进宿舍就变得像个羞怯的孩子，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别人跟他打招呼了他也只是憨厚的笑笑。小君一离开宿舍，父亲就会显得很着急，不住地撮着两只手不知该做些什么。
晚上，父亲抚着小君宽厚的背放心得睡了，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很挤，父亲却睡得很香甜，他还作了一个梦，梦到（好兆头），但第二天一大早小君的态度就不怎么好了，因为室友普遍反映父亲的呼噜声吵得他们难以入睡，父亲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做事开始变得轻手轻脚。
该上课了，小君要留下来陪父亲四处逛逛，父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娃，你去吧，课不能耽误！我大老远都摸到你们学校了，在里面还能丢了？”小君无奈，丢下自行车钥匙走了。
老家到处都是山路，自行车队与父亲来说还是个新奇玩意儿，但想到校园那么大，他怕自己逛不完，就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出发了。
刚到一个拐弯处，父亲看到一辆自行车迎面疾驰而来，一下子慌了神，车把也不听使唤，左拐右拐最后还是撞上去了，父亲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一个和小君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赶快跑过来扶他，“大伯，您没事吧，我赶着上课，不好意思，我送您上医院吧！”
父亲拍了两下膝盖上的尘土，说“没事，你赶紧去上课吧，我不碍事。”他问清了上医院的路，自己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地去了。
老家的大夫都是通吃的，只要不开刀，什么病都包看，但这里完全不一样了。走进医院，父亲看到那么多挂了牌子的屋子，也不知该进哪一间，正踌躇间，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
“你怎么了？”
“我脸擦烂了，你给包包吧！”
那白大褂看了一下说：“你去门口挂个号，待会儿到外科室，我在那等你。”
父亲不识字，窘在那里，他记准那白大褂进了第3个门，这才转身到门口去找在哪挂号。花了3块钱挂完号，父亲进了第三个门，那个白大褂已经候在那里了。他跟父亲说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擦点酒精消消毒就可以了，那白大褂老练的拿棉球给父亲擦了两下就说“好了”，父亲站起来等着，白大褂看父亲还没有走的意思，就问“怎么了？”
父亲疑惑地说“行了？这样就行了，没有药啊？”白大褂笑着说：“你这不需要用药，很快就会好了！”
父亲更疑惑了：“那你还收我3块钱，在我们家那里，擦药是不掏钱的，3块钱能买很多药啊！这里咋没有药？”
“那是挂号费，这里跟乡下不一样，不行的话我再给你几个棉球，你回去再自己擦擦吧！”白大褂显然已经不耐烦。
父亲攥着那小小的一瓶药棉回到了小君的宿舍，坐在那里委屈地生闷气，感叹着这钱到城里咋就不够用呢？
小君回来了，看到父亲脸上的伤心疼得不得了，父亲推着他的手说：“擦药了，擦药了，没事！”
下午，父亲就坚持要回去，他说来这里没啥事，就是想来看看。小君让他明天再走，父亲却不肯，后来小君只好妥协，他知道父亲的牛脾气。
父亲说：“娃，这不赖，冬暖夏凉的，你要加把劲好好干，让全村人都说我娃好出息。你东头二婶还给你煮了鸡蛋我没捎，你别给咱严家丢脸！”
小君“嗯”着送父亲坐完了68路又上了回家的大客车，父亲最后说：“娃啊，你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只要人好，你别负了人家。”
小君望着父亲，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父亲回去了。
从此以后，父亲很少进城，也不再去看小君，他说城里的天跟乡下不一样，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