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婆

慕大雅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名字。她长着一双剑眉，眼睛虽不是太大，但眼角末梢，微微向上翘起，一旦生气，眼里尽是眼白。人们都说，她这长相，是“凶八婆”。
慕大雅凶悍气盛，小时候就出了名。她家姐弟三个人，她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她父母都在外地工作，爸爸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妈妈两天回家一趟。姐弟三个人在家里，作了分工：弟弟还小，由她的姐姐负责照顾；而她则负责伙食，当家理财，全由她打点。姐妹俩上学时，弟弟就一个人在家里玩。好是她家是住在古宅院里，里头住着十来户人家，全是她的里亲外戚。姐妹俩不在家时，照看她弟弟的，都是她的爷爷。弟弟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父母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她的爸爸每次回来，都带上许多吃的，大多是给她弟弟的，但父母一走，家里的一切，都得听她的。
有一次，她爸爸回来，带回许多青蟹。每餐桌上，都排着两只蟹；最大的一只，是给弟弟。剩下一只，她跟姐姐各半只。但爸爸一走，她就重新分配，一天三只，一个人分一只，午餐晚餐，各配半只。三只蟹中，两只小点儿，一只大点，小点儿的，她的姐姐和弟弟各一只，大点儿的，她自己留着。弟弟见了，便哭闹：
“我要大的。”
瞪了弟弟一眼，慕大雅说：“凭什么你要吃大的？”
弟弟说：“我最小！”
“你最小还想吃大的？我比你大，你得听我的，我叫你吃小的，你就得吃小的!”
“那大姐比你更大。”弟弟嘟哝着。
慕大雅听了，立即板起脸，说：“大姐是比我大，但我问你，你现在吃的饭，是谁做的？”
“你做的！”
“菜是谁买的？”
“你买的！”
“碗筷谁洗的？”
“你洗的！”
“在三个人中，谁干的活最多？谁最辛苦？”
“你！”弟弟不情愿地嘟嚷着。
“我干的活最多，我最辛苦，我就得吃大的！”慕大雅怒目圆睁，厉声喝道。
弟弟看了大姐一眼，大姐也不敢吭声。她知道，顶了她，惹了她生气，自己姐弟俩就得挨饿，一餐还是两餐，全凭她高兴。
那天，慕大雅煮罢菜，放在饭桌上，弟弟见了，趁她不注意，偷吃了一口，慕大雅过来，看了菜盘一眼，便问她的弟弟：
“你偷吃菜了？”
“没有！”
“怎么没有！”慕大雅说，“一盘菜，圆圆满满的，忽然缺了一道口，场上就你一个人，你没偷吃，那谁偷吃？”
弟弟见赖不掉，只好说：“我只吃了一小口。”
慕大雅听了，举起手，打算吓唬吓唬他，谁知道，手在空中，刚扬了一下，弟弟躲闪太急，被边上椅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破了嘴唇，鲜血淋淋。
弟弟的哭喊声，惊动了整个古宅，爷爷第一个跑进来，抱起弟弟，哄了一阵，清了血迹一看，弟弟的嘴唇，肿破了一半，变成厚薄不一。慕大雅见了，在没有人时，对弟弟说：
“爸爸要是问起，你嘴唇怎么了，你不能说是我想打你，让你摔了。听见没有！不然，你吃的饭，我就泡上尿水，让你吃尿！”
果然，她的爸爸回来，问起这事，弟弟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慕大雅家里的事，瞒不过爷爷，但他也不敢当面数落慕大雅，只是背着她，对别的孩子说：
“大雅，属虎。她是老虎婆，你们谁也别招惹她。”
不想，爷爷的这句话，竟真的说中了。
那些年头，城郊的菜农常挑着粪桶进来，买粪买尿，然后挑回地里，施菜浇苗。慕大雅住的大宅，有十来户人家，大大小小，有几十个人，每天出来的粪尿，自然不少，每天也都有菜农进宅买粪尿。慕大雅虽小，但这铁赚的无本买卖，还是让她看上了。她手脚勤快，到外头的垃圾场里，拣回了两个破缸，列在墙脚边，每天早上起来，爷爷奶奶，叔公婆婆，东房进，西房出，男的尿壶，女的尿盘，只要他们没有自己端出来倒的，她都一一端出来，列在破缸前，一壶壶的倒，一盘盘的洗，直到洗静了，才将尿壶尿盘，一间间房地送回去。然后到街口，拦挑粪桶的来收购。慕大雅这一招确实捞着了。从此后，一年到头，她便有用不完的零花钱，但这也让宅里别的孩子眼红。
有一天，慕大雅上街买菜，迟了点回来，但她到尿缸前一看，竟发现尿空了。于是，她便吼了起来：
“尿缸里的尿哪儿去了？”
没有人回答。
“谁把我的尿买了？”
没也没有吭声。因为大家看见，是三叔公的儿子，见尿缸里的尿满了，便出去带人，将尿买了，拿了钱，到街上买几串三楂，几个人分着吃了。
慕大雅终于火了，她从边上，抱起一块石头，将两口破缸，全数炸了。
第二天，来买尿水的进宅来，见尿缸破了，里头没有一滴尿，便挑着粪桶走了。整个宅里的盘盘壶壶，里头积着尿，臭烘烘的，气直在宅里跑，实在太满了，只好往沟里倒，但一多，连沟都臭了，最后没有办法，爷爷只好出面，对宅里的所有孩子说：
“从今往后，这宅里的尿水，没有大雅同意，谁也不能动。”
果然，老虎这一发威，此后，宅里的人，谁也不敢动她的尿。
在家里，在宅里，“老虎婆”慕大雅，早就成名，但在镇里，见识她这“老虎婆”威风的，是新近的事情……
慕大雅结婚后，除了上班，买菜购米，烧菜煮饭，这个家务活，还是她操弄。有一次过节，市场里人山人海，大家都在买鲜活海货。这天，慕大雅在里头，想买几只青蟹，可迟了一步，整个市场，只剩下一家，外头围着许多人，慕大雅刚挤上去，那个卖蟹的摊主，便将蟹筐提走，说：“这是人家预定的，现有没有货了，你们走吧！”
慕大雅常走市场，对这个摊主，并不陌生。少人家的斤，短人家的两，他常常这样，今天，他忽然收起青蟹不卖，这个中原因，慕大雅早看穿了。她说：
“喂，你又在打鬼算盘了！”
“货是我的，卖不卖，这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摊主说。
“那好！”慕大雅说，“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谁脑子进水了，买这么多的青蟹。”
慕大雅说完，便找了一把椅子，在这个货摊前，坐了下来。
不久，这个摊主走了，刚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将摊里的青蟹，全部运走。慕大雅在后头，偷偷地跟着。
果然，这个人将青蟹运走，在街上兜了几圈，又回到摊前，叫喊道：
“快来呀！快来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