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鱼

1

我是一个瞎女。
我的养母是一个寡妇。克死了两个丈夫，从此之后她就没再嫁人，整天与她的垃圾相伴。最后出现了我，她的脸颊才偶尔会变换一下表情。
她是一个好母亲。
小时候，每当她拿个麻袋出去后，我就会蹲在门口等她回来，给我带回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些小玩意。
从一出生我就看不见任何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是颜色，我只知道隔壁家的小妹妹会扯着喉咙对她妈妈喊“我不要穿红色，浩哥哥不喜欢！”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摸摸身上有些凹凸不平的布料，偶尔还会摸到一些小洞，应该是她忘记补了。
5、6岁的孩子总是调皮的。周浩总是带一大群的小孩子在我家门前唱歌，唱那首我害怕的歌谣。每当我捂着耳朵摸索着逃进屋子里时，他们就会唱得更大声。
“小瞎鱼，捡垃圾。
看不到，哇哇叫。
小瞎鱼，快点跑。
跑不掉，呱呱叫...”
有一次我躲在那张会摇动的桌子下哭了，哭到睡着。她回来后，把我拉出来。手心里感到熟悉的温度，我哇的哭了。她抱着我，默不作声。我胸前的衣服都湿了，背后的衣服也湿了。我知道，她也哭了。
从此之后，周浩他们没有来了。
到了要读书的年纪。她问我，“想去学校吗？”
我摇摇头。
“不读书以后没出息。”
她的声音有些坚定。
“可我看不到。”
沉默了一下。
“可你听得见。”
我抬起头，即使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不知道她怎么说服校长的，开学那天我终于都出现在教室里。是她带我去的。她给我找座位，帮我放好她花了两天做好的书包。
我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说“请家长们放心吧，孩子就交给我们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那些家长们出去了。她交给我一根磨得光滑的棍子。“以后你就拿着这个，自己回家。”
我接过来，点点头。
她离开了。
那个自称是班主任的温柔女声在我耳边响起“小朋友们，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对不对？”随即乱哄哄的稚音响起：“对！”
“很好，那么我们班的余小鱼同学眼睛不好，大家要多多帮助她哟。”
“小瞎鱼！”
像是一颗炸弹在我心里炸开。
“周浩小朋友，谁教你这么说的？在我们班，大家都是好朋友，知道吗？”
“我才不跟捡垃圾的做朋友。我还因为她妈去我家告状，被我爸打了一顿呢，我妈妈说她妈就是一贱人！谁跟贱人的女儿是朋友！”
我捏紧拳头，骂我可以，绝对不可以骂她！我一下子抓起刚发的书，朝声源处砸去...
“啊！！！”
我不知道砸到谁。
感觉到周围都是慌乱脚步声。
“快去叫校长带校医来！”
尖细的女声，很慌乱，失去刚才的温柔。
我拿着她给我的棍子，摸索着走，可能是大家都处于慌乱，没人注意我。
完全不记得来时的路。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摸索到前面的大树，我倚着坐下。坐下之后才发现我手心里全是汗。
我害怕。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她会不会找得到我，不知道我闯下的祸会不会连累到她。
把头埋进膝盖里，眼泪落了下来。
我恨......
我恨那些骂她的人。
我恨那些因为她是寡妇，因为她死了两个丈夫而不肯给她工作的人。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里很静很静，没有人，除了我。
突然远处有声音响起，好像是脚步声。我抓紧那根棍子。
脚步声戛然而止。头顶响起她的声音，有些潮湿。
她说。
“该回家了。”
第二天，她还是拿着书包和棍子，递给我。
“放学早点回来。”
学校里没有了周浩的声音。
他们家搬家了，搬到了城里。
过了几年，我和她也搬了，只不过是从那间破茅草屋搬进了她向往已久的小平屋而已，她说那是她曾经的家，后来被她大伯卖掉了，现在她有钱可以买回来了。她现在不捡垃圾了，在村口卖茶。村里的人不再那么刻薄了。

2

17岁。
我已经不读书了。在村口帮她卖茶。
村里发展很快，已成为整个市里最出名的观光景点，游客很多，有时候可以卖掉一百多杯茶。
她在小平屋边种了很多的花。最香的是玫瑰，但我喜欢薰衣草，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但在我脑海里，它应该是很漂亮的，就跟她一样。
她又在茶摊旁摆了一个摊，卖花。
每天都会有许多青年恋人一起结伴而来，她正是抓住了这点。
一天，她刚好有事离开了摊，叫我顾好摊子。一个有着很清亮的声音的男生来到摊前，他说他要买紫色风信子。我摸索着拿起花来闻，找出了哪束是紫色风信子。我递给他。他突然间开口说“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吗？”我摇摇头。
“它的花语是对不起。”他说。
我笑了笑。“谢谢，十五块。”
他递过一张二十块，我摸着钱上的盲文，说：“你等等，我给你找开。”
“不用了。”他突然把花塞进我手里，“还记得我吗？”
我迟疑了一下，我指指我的眼睛，向他示意我看不到，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以前经常欺负你的，我是周浩啊，记得吗？”
耳边轰的一声。
多久了，我差不多都忘了有这个人。
“还记得我吧？”
我点头。
“我小时候老是欺负你，那时不懂事，嘿嘿。”
“没事，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都忘了。”我淡淡的说，而他又嘿嘿的笑着。
“你什么时候收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迟疑一下，最后答应了他。
“晚饭后在这等我！”他声音有些兴奋。
“嗯。”
他很高兴地走了。
吃完她做的晚饭，我说我要出去走走。她说早点回来。
拄着棍子，走到村口。
突然有人来扶我，我听了一下动静，伸手摸到他身上的衣服，软软的。
我知道是周浩。
“跟我来。”他说。
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了，他扶着我坐下。
耳边是海的声音。
“这是海边？”
“嗯，情人海。”
这是我们村最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