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红是去年12月份我们对面的商铺上班的。姓邓，名小红。初见，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属于精灵古怪讨巧的那种女孩。身材小巧匀称，走路轻盈；一头卷发或披肩或马尾一束；偶施粉黛，极雅，但基本是素面朝天的。
她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可以说清澈似水。当你和她交流时，她那清澈明亮的眼睛就开始眨巴着看着你，似乎在认真的告诉你“我在认真的听哦。”
美女红的精力及其充沛，一天到晚欢颜笑语,似乎没个愁经。除了在和客人交涉时眨巴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时让人感到异常的一本正经外，其他的时间她都在动。她会一会儿撅撅屁股扭扭腰，一会双手叉腰踢踏几步。为此我们曾给她诊断为“成人多动症”。最滑稽的是她自创的皮影舞：一手叉腰，一手靠嘴，手掌伸直做向前冲刺状，而后提臀撅屁，像老母鸡啄食般一瘸一拐的向前。这个动作每次都让我们笑花了眼，当然也少不了主管翻白眼，可没人去在乎。主管们怎么能理解这开怀一笑能给我们这帮画地为牢的女人们添了多少云彩。
有一段时间美女红很忙。她每天站立着十二小时的超负荷的工作。她说她弟弟年后结婚,她得多挣的钱让弟弟风风光光的结这个婚。除了这个,她每个月都要拿出一半的工资补贴老家中的开支。
她是四川人。小时有过被父亲宠爱的公主式生活。十一岁时父亲不幸出车祸早逝，如突来的大地震把她的家塌了。母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作为长女，她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她说最害怕的是一个人站在宽阔的水田里插秧。那田太大，大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随时都好像要被田里的水泽淹没。后来随着她妈妈的再嫁日子稍微有所改变。继父是个讲道理的人，让她继续读书。但她总觉得照顾妈妈和弟弟是她的事。所以成绩优异的她在初中毕业后选择了去广东打工。
我的心有一股隐隐的痛。
我是个对抽烟的男女一向持默许的态度的人。但在发现美女红抽烟还是让我有一丝意外。在我的认知范围里，抽烟的女人一般都有一些不能言语的痛、一段暧昧颓暗的旅程。可美女红她是那么的精灵乖巧，整天像一个瓷娃娃般浑身泛着纯净的光——她居然也抽烟！而且烟龄很长！
人生是一段不断作茧自缚又不断破茧的过程。有些茧又白又大又丰满，是上品。可它们有时却不能破茧而出。而有些茧却是相反的，她们会从又黑又瘦又僵的“劣品”中经历痛彻心扉的挣扎后破茧成蝶。我想美女红是这样的茧。
也许她也有过一段如烟一样缈绕的过往。我开始用心底最深处的眼光去审视这个跳皮影舞的女人。

二
美女红没有小孩。这是我耳闻而来的信息。
听说她花季的时候在广东曾爱过一个男孩，有钱人家的男孩。和所有的少男少女一样，美女红的心里从此开着一朵芬芳的玫瑰。然而玫瑰香甜却总是带刺，一不小心刺指撕心。在相恋的两年后，她未婚先孕后准备结婚。可是男孩爱赌，一掷千金的豪赌。于是纵有金山银山，家也是要空的。美女红挺着个六个月大的肚子去澳门找男孩，她希望用爱召他回家。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男孩歇斯底里的要翻本。他根本没心思顾及美女红和她肚里的孩子。一番撕心裂肺的纠缠后美女红回到广东，一个人去医院做了引产。之后只身到了上海。

人总爱饶舌。如路边边走边磕着瓜子的妇女，粘着满嘴的瓜壳不算还吐得满世界都是。商场的女人是爱饶舌的。美女红的过去在她们的舌下成了一根春季的青藤，叶繁藤蔓的滋长在商场里。是非似高束的马尾左右摆动在美女红的身边。她却一如既往的步伐轻盈，一如既往的逢点去厕所抽烟；一如既往的欢颜笑语。
“我老梦见他。”一天美女红在等上菜的时候突然说道。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的孩子!在梦里他是个漂亮的男孩。”
“我是逃出广东的。他知道我把孩子打了，而且还是男孩就疯了一样的到处找我。”她神情淡漠地说着：“他说要杀了我。”
我一时不知该跟她说什么，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我口拙言僵，只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肯定是报应。现在我一直怀不上孩子。”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或肯定。
“怎么会呢.去做过检查吗。”我努力地笑着。
“去红房子查过，说是正常。可就是怀不上。肯定是报应。”她笑着说着，一丝惨淡浮在她明亮的眼睛里游浮。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错了。为什么要杀了他？如果生下来了，他今年该十一岁了。”
“好了，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我试图安慰。可这安慰显得如此的浅薄和无力。美女红开始吃饭，是一种少有的安静。
“你说我该不该再要个孩子？”许久后的探试问题，是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问题。
“什么叫‘再‘要个孩子？你根本没做过母亲。”我小心翼翼的试着掩饰她的伤.
“养育孩子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你干吗要剥夺本应属于你自己的这份幸福？想要就生一个！为了你、为了你老公，我支持你生一个。”
她若有所思的扒着饭。
从那以后我和美女红之间有了一份默契。她在我面前不再遮遮掩掩地去抽烟，烟瘾犯的时候，她时常会做一个优雅的暗号，在我心照不宣的默许后步伐轻盈的去盥洗室。而我呢，店铺的琐事再加上公司一系列的冗长财务制作，每逢月底常常忙得焦头烂额。这时美女红会自告奋勇的帮我们接待生意。有时候她会手捧一杯热茶过来‘命令‘我稍作休息;有时候她会从我手上扔下账本读手机报上的笑话让我解压。她的眼神中有一份真诚关切的温暖，她是个体贴的女人。
日子如故地一日复一日的过去。终于到了我辞职的那天。辞职，本是一个私人的问题却不得不笑纳着周遭的人不厌其烦的对你提出的问题。美女红也在不解地问我要为什么辞职，但在我说我不是这个池塘的鱼时大笑后没再多说什么。
最后一顿工作餐依然是在美女红的调皮欢笑中结束的。在饭后小坐时，她告诉我到月底她也不做了。
“我也不是这池塘的鱼。”她嘻笑着。明亮的眼里闪着一簇光亮。“我决定了，这次回老家把身体养养好后一定给我老公生个孩子。他是个好人，应该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