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生日快乐

黄昏时分，城市细雨蒙蒙。
雨，一点点，一丝丝，一线线，落在大街小巷，一滩滩，一片片，一块块，湿了。
打开窗，凉风迎面扑来，窗纱调皮地拂过手臂，轻舞飞扬。
屋内有音乐在流淌，是那首脍炙人口的《十一月的雨》。
忧伤的旋律反复吟唱着，惆怅的心田层叠纠结着。
他有多久没来了？一百天？两百天？三百天？还是整整一年？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他会来吗？
门铃响，转身开门，是不苟言笑的律师，随之而来的是一叠不厚的钞票。
“这个月的生活费九百元整。另外加了一百元，祝你生日快乐。”
看来，他又不会来了。律师离去后，房里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三年前，父母送刚刚考上大学的她去机场，途中被酒后驾车的他弟弟正面撞上。父母和他弟弟当场死亡，而她也永远地失去了美丽的容颜。当她从病床上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满怀愧疚的脸。
他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金领富商，更不是高官厚位，只不过是一个辛苦忙碌做业务的推销员。那天是他弟弟由于失恋借他的车去买醉，不料喝多了，酿成了车毁人亡的惨剧。结果是不仅三个人命丧黄泉，他亦失去了自己最值钱的家当和最依赖的交通工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打破了无言的尴尬。
“我——我知道说抱歉也于事无补。对于你父母的骤然离世，我只能请求你节哀顺变。他们已经下葬在公墓，等你出院了，我陪你去看。警察让我看了你们的东西，我知道你已经错过开学，就和学校联系了。教务处的领导说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处理。第一学年的费用我已经替你交了，以后每个月我都会负责你的生活费。你放心，我会替你父母照顾你的。”
直到今天，他说的这段话依旧清晰如昨。他是一个诚信的人，做到了他承诺的全部内容。只是，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寒假过去了，又一个学期快结束了，除了律师每个月会按时送生活费过来，他自带她来到这个城市，为她办理好有关学校的诸多手续，还在学校附近找到这处房子并添置好所有生活用品后就再也不曾来过。
有关学校的各项开支，导师说他有不时打电话来询问然后银行转帐；有关房租水电，房东说律师会按时缴纳；逢年过节，他还会让律师多给一两百以示庆祝。
看看屋里，客厅有电视电脑电话，厨房有天然气灶具和冰箱，卫生间有洗衣机和热水器，卧室有空调和音响，偌大的空间应有尽有，和一个寻常的家没什么区别。只是，她一个人住。
看看屋外，这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小区，周遭的住户都是大学教授，当初为找这处房子可谓颇费周章。优美怡静的自然环境，安全舒适的居住环境，书香门第的人文环境，非常适合修身养性，只是，她没有归属感。
天不知不觉间黑了，夜悄无声息地来了，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窗内的人如故落寞孤寂。钱包里他的名片有手机号码，拿起话筒却又无心拨号。几番思想斗争过后，轻叹一声，披衣出门，没有带伞。
两个小时后，从超市拎了一堆足以填满冰箱的食物回家。远远看到楼梯口，一个身影倚着路灯抽烟。走近，是他。欣喜地跑近，被他顺势接过购物袋。
开门进屋，他再自然不过地把食物分类放进冰箱，然后坐在与她相对的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有她为他倒的果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次是她先开口，
“还好吗？一直很忙吗？有没有因为我让生活变得很难？”
他端起果汁喝了一口，“还行，都忙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当初承诺要照顾你，总不能言而无信。”
“这么晚了还来这里，你又不住在这个城市，是休假还是出差？”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声音透着莫名的紧张。
他放下杯子，“我换工作了，这样能多赚点。新工作就在这里，在城市的另一端。”
“对不起，拖累你了。其实爸妈有买保险，虽然没有其他亲人，但我能够一个人生活。爸妈生前一直待人很谦和宽容，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你代弟受过，更何况你弟弟也去世了。”

他打开随身的皮包，取出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相片上是两个男孩，一个笑容如朝阳一般灿烂，一个沉静如夕阳一般忧郁，是他和弟弟。
他一脸平静地讲述道，“我和弟弟是孪生双胞胎。自幼弟弟爱闹我爱静，但不管性格多么大相径庭，在父母和我心里，弟弟一直是需要疼爱呵护的。父母相继过世后我就和弟弟相依为命。由于没有足够的钱，虽然成绩优异弟弟还是与大学失之交臂。也许是这个原因，工作后的他一直郁郁寡欢，直到遇见心上人。和弟弟谈恋爱的那个女孩叫小雨，与你同名不同姓。出事那天是那个小雨结婚的日子。弟弟没有多作解释就拿了车钥匙，不料一去不回，再见面已经是太平间认尸了。在与警察交谈中，得知了你家的情况，得知你也叫小雨，得知父母是送你去大学报到，也许是出于替弟弟受过还债的念头，也许是想借送你读大学的契机实现弟弟未能如愿的大学梦，也许是两个小雨的巧合与差异，促使我对你做了那些承诺。这一年来不能不承认很辛苦，可总的说来还好。想到那个小雨，想到你的父母和你，感觉再累也值得。”
默默看着相片上相似的两张脸，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半晌，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明天我生日。”
“明天也是那个小雨的生日。”他似笑非笑，“所以明天休息，所以今天来看你，没想到老天爷直接下了一整天的小雨，据说明天会继续小雨。”
她愕然，视线不自觉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起身走近窗台，伸手探出，有细密的雨丝打湿手背，莫名地，关上窗，回到他对面坐下。
“见过那个小雨吗？”她微微一笑。
“她是我妻子。”他喝完了果汁。
刹那间，她的表情瞬息万变，思绪感慨万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挂钟敲响了零点的钟声。
“小雨，生日快乐！”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话音一落，相视一笑。
吃过她为自己预备的蛋糕后，他起身告辞回家。

伫立窗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异样潮湿，一如窗外持续飘飞的小雨，一如相同的生日，不同的小雨。
小雨，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