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尺晨雾
他套上短外衣,衬着纸片的半条硬领子折在背部的衣服里。宽大的裤腰围拢他的便腹和衣摆,可是他那褐色的长摆还是不依不饶地从后背裤头里钻出一截来,仿佛要对广阔的空间抒写满怀眷恋,无限难舍似的。这副独有的来自原
他套上短外衣,衬着纸片的半条硬领子折在背部的衣服里。宽大的裤腰围拢他的便腹和衣摆,可是他那褐色的长摆还是不依不饶地从后背裤头里钻出一截来,仿佛要对广阔的空间抒写满怀眷恋,无限难舍似的。这副独有的来自原始的着装,生活细致的人会觉着难忍的粗枝大叶;爱挑肥拣瘦的女人则会谑而不虐地说,这一上一下的映衬,倒像小学生的三段式作文,很有对称的风姿;察察为明之士则会由此得出伟论:看见了吧,成就与细节往往成反比。他一句话也没有,不曾转身或犹疑,开了门径自走了。秋日的太阳已成强弩之末,烁烁的光亮折叠在夏日的臂弯,只有阴沉的灰色透过厚帘的缝隙,懒懒地迟缓的落在她身上。她仰卧着,光洁的身子很平滑,只有小腹稍稍耸立,像初阳山般似有若无,山巅有节奏的律动示意着她健康蓬勃的生命气息。那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上,好大一截被身子压着,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到颈下,想理理顺。可是,一动,头发全攥紧了,头皮上到处是牵扯不清的疼痛。她反觉得很适意,就像挠着身上的痒痒。但是她还是毫不迟疑地把头发掠在枕头的另一侧,无限柔顺地飘在床头,望着像老式相片里一块黑色的布景。她换了一个侧姿,顿时,平铺直叙的身子显出异样的蜿蜒曲折,鼓鼓的肉体深深地垂落,犹似马背上沉沉的面袋,偏有小小的微翘的褐蕊,述说着不屈的韵致,引着她要热热地掬上一口。她望着自己颤动着蕴含着的深意,一种蓬蓬蒸腾的热望直涌上来。她不由自主地揸开两腿,仰躺着,压低的视线里闪着迷离的光彩。无端的燥热,径直从四面八方奔向她的身体,她的心口迅猛地向上提动,咀嚼一夜的空腹奇异地饱胀,饱胀,细密地帖在皮肉上。它依然不能遏制的奔空,膨胀,形成一股浓烈的青焰,托举着她轻柔地向上飘浮,无止境地飘浮,上升。她疑心自己失却了肉身,又明晰地知道自己无处不在,感觉的一丝一毫都被快乐引领,牵扯,她紧随着不想停下来,更不想失去,像一个溺水的生命对生的贪恋。许久,一阵酥麻穿过无限期许的身心,全然缥缈的她,化成了一缕迷雾,高高地在山头笼着,久久地低徊不去。
她娇声沉吟着,无限余味地微笑了。
她起身,臂弯微举,修长的五指触在海蓝色隐着盘花的窗帘子上,只见高渺的水波轻漾着,荡过一阵细似一阵的微澜。她轻巧地用食指与拇指拽动左边的微澜,落地窗里的梯形光亮如影随形徐徐扩大,嵌着她身影的白处形成一束方格。她立着不动,可是她觉着自己身在一条光辉大道上——一条通往明亮的天堂的路。垂地的帘子像座钟般晃悠了三五下,终于平静下来,像好不容易掩抑住的一缕躁动而又无可奈何的思情。
她举目远视,所有人生的空间在眉睫的闪动里铺展开来。这空间,只是眼底的几座灰墙黑瓦房,一弯清凌凌的黎河水,河两岸大大小小的田畴里捧出的一座高矗的日峰山。然而就这简明而又熟透的几样,已是造物主格外的恩泽,她只有感激涕零,铭心难已的份。刚刚退尽夜色的秋晨,夜味尚浓,凉幽幽的气息湿湿地驻足天地间,像一幕哑住的影片,整个地被水浸渍着,被绿滋染着,无边无际的洁净,仿佛再没有尘埃可以立足。山腰上云蒸雾绕,挺秀的山峰若隐若现,载浮载沉。那袅袅的云雾好像一曲缭绕不绝的乐声,牵牵连连直入云天。光色渐明,雾气百变不穷,色彩多样,不会儿,便消隐在峰巅,只余一抹灰绿。
她终是坠落下来,踏踏实实地立着地。
她塌拉塌拉地下楼,静寂的楼道回肠荡气,声音一个递着一个升到楼顶,又塌拉塌拉递下来,递进一楼的橱间。她打开顶层的柜子,取出一个莹黄的塑料软瓶,用一只洁白的匙子掘出满满一匙的蜂蜜,放进一个青瓷缸里。继而打开热水瓶,热气撺上她的脸颊,凉去的水汽停在鼻端,像白露挂住了草尖,毛毛的。她吹着热水,估摸凉至80度,与蜂蜜调匀。便一手钩住缸把,另一只手轻握匙子,很有节奏地送着蜂蜜水,微撮的唇间传出轻柔的吮吸声。这一送一吮,一送一吮,于有声与无声之间,尽是漫漫的人生路在忽而拉长,忽而缩短,直至一扭一拐地踅进大地庞大的胃。
她又塌拉塌拉地上楼——说不尽地萎靡与颓然。床上的薄云被不曾叠,一只角从床上垂落下来,似乎努力地要离开众人,逃往它处似的。噢,它有点躁动难安哩!她自语着。手并不去掀动,只拿过一只枕,靠拢床榻,斜斜地倚着。白璧似的天花板铺天罩下来,一无所有的苍茫;倒是海蓝的窗帘子,一褶一褶地微波鳞鳞,极具韵致。生活是充满波折的吧,像这块华美的帘布,她想,不过,也许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吧,都不尽然的。如我这样安逸着总该是好的,谁知身身受受时却总有说不出的苦痛,要想把苦痛细细描出来,却又不能。在外人看来,我是众人企羡不迭的榜样;在我看来,众人是我久念不能的想望啊!就像刚才……这时,刚刚站在窗前所见的一幕又历历在她眼前。
邻窗人家是一个小院落,泥地很洁净,两根长竹杈生生把一座灰墙比了下去,扁扁的房子伸伸缩缩地站在竹杆下。竹杈下,一只公狗绕着圈儿追着一只瘦削的母狗,,母狗会意,站着待公狗撺上去,可是公狗跑到前头,伸出猩红的长舌舔着母狗的黑脸,母狗咈嗤咈嗤的擤着鼻息,回应着。正闹得不可开交,房门却开了,男主人提着红桶,钩着一串衣架来到竹杆下。他把衣架一溜挂上,拧着红衬衣上的水,又翻出两条尖领,作势甩了几下,拿衣架挂了,还细细致致地把扣子逐一扣上,而后方一手攥着领子,一手牵着下摆,把衣服拉拉直……
后来怎样,她没再看下去,她看不下去,她无法忍受这看似平淡却极具深意的画面。她喃喃道:生活是什么,活着为的是什么?有的人费尽心机做一只手袋,让它鼓鼓囊囊;有的人甘愿是座垃圾房,污浊下作全都来者不拒;有的人却是一汪泉眼,鲜活细腻清清流淌。我虽不至于堕为垃圾,但绝不是清泉,顶多是一缕淡淡的晨雾,纵然活着,也只限于暗夜,阳光一来,即被蒸出世外。
她跌进梦里,无穷无尽的白日梦;从白日梦里出来,她又跌进黑夜梦,无尽无穷的黑夜梦。人们过着日子,她只过着梦,牵牵扯扯的梦,没有边缘的梦,恶心的梦。
她拔掉插座,裸出两截暗红的铜丝,两只手纤细地握了上去。啪——啪——
她不梦了,再也不!
然而,一群又一群的女人,爱做梦的女人,走进了梦的帷幕。黑色,白色……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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