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的话

晚饭后，本来是自己一天当中最放松、消遣的时节：出了家门，拐出胡同，直奔马路。如今这胡同可不是不好拐的。以往拐出胡同，是不存在什么困难的。院子是水泥面，晴天平展，即便是雨雪天，走起来也没什么难处，脚底下依旧是平展的，雪有人清扫，总有落脚的地方。即便有雨水，天上下，雨水顺着下水道流走了，也不存在什么落脚难的不适。从前年开始，后院的平房陆续拆迁，高楼自然是拔地而起，胡同的沥青路面却遭了殃，先是坑洼，如今则是积水连片，不下雨，有积水，下了雨，积水占据了整个路面，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人们只好贴着墙根走，水洼子里放了几块砖头，走在上头，一步三摇，我总能想到“摸着石头过河”的话，我也知道，那话用在这里，似乎有些牵强。
艰难地拐出了胡同，总算上了马路，自然是正路，心情好了不少。
我一个人走路没意思，每天都是妻子和我一起走，今天岳母来了，她只好相陪。我的前边，是司法局普法办的老张，他见了我，放慢了脚步，等我赶上来，一路同行。他虽然给我的印象一直是蔫蔫的，但只要是见了我，似乎总有话说。蔫劲顿时变成了滔滔不绝，不是流水，是他的话匣子打开了。开始，我一直在听。三句话不离本行，他说的，不是这个案子就是那个事件，通报上的故事多，本地的故事极少。他在讲述一个个故事、一桩桩案件的最后，总要说：人们的法律意识不强，如果懂得法律，不至于……云云。老远的故事，我只是听了算了，他对那故事的评语，“云云”，也就“云云”了，我并不动声色。原因极其简单，相距遥远，只是故事，不管有否趣味，对人是否有警示作用，任由他去。可是，他说了跟前的一桩案子，故事讲完了，还是重复了那“云云”，我有些按捺不住，我说，别人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不是曾经在这里当过“县太爷”么？他的报告、讲话，我听得多了，很能“煽大叶”，讲大道理，教训人，卖瓦盆的一般，一落落的，一套套的，你说他不懂法？那不是骂人吗？
骂人，自然有多种表现。惹急了，“妈妈的”，先来了，以为解气，其实是没道理可言的具体表现。为非作歹的，东窗事发，认不认罪，服不服法，总有狡辩的由头，“我，我法制观念不强”，或“我，我法制观念淡薄”，或“我不懂法”。要说老百姓不懂法似乎情有可原，不是专门，文化程度不高，凡事粗拉的，还算说得过去。可作为领导干部，触犯了刑律以“不懂法”给自己的台阶下，用这样的“遮羞布”挡脸，和骂人没有任何区别。近日，有人在国家报纸上写了这样的话：“近些年来，在查处的腐败案件中，有不少是领导班子的主要负责人。其中有一条非常深刻的教训，就是对各级领导尤其是对“一把手”疏于监督，甚至失去监督。原云南省省长李嘉廷因巨额受贿被判刑后，在狱中痛心疾首：“要是当初有人敢于监督、自己又乐于接受监督，该有多好！”此言，对李嘉廷是“悔之晚矣，”但对在任的领导干部来说，却是一剂良药。”我以为这是放屁话，甭说是省长那么大的干部，即便是最基层的“芝麻粒”那么点的小官，谁敢监督？你监督？不是吃错了药，再不就是脑子有了毛病，并且一定病得不轻！所以，李嘉廷之流，不管是如何的“痛心疾首，”也不论他说得多么动情，不过是在“温文尔雅”地骂人罢了。
司法局的老张，听了我的话，又继续蔫蔫的了，无话。我们彼此无言，一路走了回来。
从马路拐进了胡同，我又步入了艰难的路。迎面开来一辆卡车，是给后边基建工地运料的。我紧贴墙边，车从我身边擦过，到底还是溅了我一身泥水。我很生气，正想发作，卡车司机把车停靠在马路边，返身回来，冲我先是憨憨地笑，然后，怯懦地向我道歉。我的气，顿时烟消云散了。望着卡车司机脚步坚实的背影，我想，他不仅懂礼，也该一定懂法。骂他，骂得出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