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出一种智慧
作者:蚩蚩蠢蠢时间:2024-11-17 10:59:00热度:0
导读:对贾宝玉感兴趣者,大抵都喜欢他的痴。你看,凉风阵阵,春雨潇潇,他站在雨中淋的透湿,却时刻担心着一个戏子的身体状况;你看,他的手被滚热的汤水烫得通红,而他却探过头去,问一个丫鬟的手烫得怎样。其实,他说这
对贾宝玉感兴趣者,大抵都喜欢他的痴。
你看,凉风阵阵,春雨潇潇,他站在雨中淋的透湿,却时刻担心着一个戏子的身体状况;你看,他的手被滚热的汤水烫得通红,而他却探过头去,问一个丫鬟的手烫得怎样。其实,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按照古代人的标准,他本应该埋首于经济学问,然后蟾宫折桂,袭爵封侯。但是他总是永恒地保持着天真与痴情。
我喜欢贾宝玉的痴,因为在我看来,任何一个真实的生命都必须不停地去轮换理智与痴情,缺少了这种轮换,生命就很容易风干与脆折。就是在一些古代圣哲的身上,也总是时常呈现出一种狂放与达观,苏东坡“老夫聊发少年狂”,你看他托着苍鹰,牵着猎狗,痴情地享受着生命的乐趣,细说起来,这一年他才三十九岁,既不老,也不再年轻,他一边希冀着老年的沉着与理智,一边又期盼着少年的狂放与痴情,在苏东坡的身上,生命的两个端点自然的连接了起来,完成了一个饱满的圆。
痴,是一种生命的情态,是一种理性严峻后的放松,是对呆板生活的一种有趣的调侃。记得去年年底应邀到武汉大学讲课,有听众提问,一个普遍的问题经常在耳边响起:邓老师,为什么物质的丰盈反而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精神苦闷?听到这个问题,我总是凄然一笑。是呀!如果人类所有的物质追求给人类带来的仅是苦闷,那么人类所有的物质追求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如果人类的每一步前行都是人类自我伤害的一次加深,那么人类还有前进的必要吗?
对此类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因为现代人太过聪明了!时常听说,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苦闷的人。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所以他们也想得太周全了,而想得越周全,就越是会在生命的惆怅中徘徊与倘佯。这就像创世纪中的亚当与夏娃,还无暇来回味智慧之果的甘甜,马上又要来承受生活的疲惫与艰辛。
智慧可以让我们更多的去思考生命的价值:爱情与事业、金钱与健康、理想与现实。又总是希望在不同的价值中进行取舍,实际上,任何一组价值又是相互对立的,任何一个取舍实际上等于没有取舍。面对着现在这么多的选择机会,聪明的现代人总是劳心劳力,心力交瘁。
生命之苦还可以摆脱吗?曹雪芹告诉我们: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这两句话,是一位伟大作家对人生颠沛的深刻洞识,亦是他对生活法则的真诚教授。什么是痴?痴不是傻,也不是狂,作者定义为似傻如狂。在我理解,痴就是在智慧中保存一分糊涂,在糊涂中坚守一分智慧,就想宋朝的吕端一样,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潇洒地走完人生历程。
当然,贾宝玉也不是无原则的糊涂。无原则的糊涂顶多也只是生命自保的一种法则。鲁迅这样来评价贾宝玉的痴:“爱博而心芳。”我想,这也正是痴性人生给我们的最大的留恋之处吧!我们知道,太聪明的人,身边的真正意义上朋友一定不会太多,因为人越是聪明,就越是会去考虑自身的效用,只有痴情的人,才会去博爱中去寻求芳香与快乐。
如果说痴能拯救人类的精神之苦的话,那么爱则能拯救整个人类。在众多的西方哲学家之中,我比较欣赏法兰克福学派的弗洛姆,特别是他的《爱的艺术》。他说,人类的困境产生与自然归向与理性归向的冲突,凡是健康的人,心中总有一种发自天籁的冲动,耳边永远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呼唤,而一旦皈依了理性,人类就只有孤单与痛苦了,而走出痛苦的方法仅有一个字:爱!
是呀!真正快乐的人总是属于那些始终保存着人生大爱又善于用痴情去调剂生活的人。这就像孔子,五十五岁怀着拯救人民的大爱而踏上旅途,在道路上也是一路坎坷,有侮辱、有怀疑、有饥饿、也有轰逐,但他的生活状况总是那么的强壮与安康,太太平平的活了七十三岁而安静离世,我一直在追寻孔子身体健康的奥秘,答案仅有一个:心存大爱,心怀痴情。我记得那次在郑国的新郑,这位老人与学生们失散了,他便一个人委琐地立于城门之下,被一位老人评为:丧家之狗。后来孔子听了这个评述,开怀大笑,他的生命痴情,大抵如是。
孔子周游的年龄是五十五岁到六十四岁,我不知道,人生真正的大彻大悟,为什么总是萌发于齿牙发苍的老年?刚刚要来享受生命的乐趣,马上又要来无可奈何的承受生命的坍坯。像其它一切温暖的人生情怀一样,曹雪芹告诉我们:痴是一种渐悟!
我很喜欢曹雪芹对警幻仙故点化宝玉的几段描写,先是人情打动,继而是财富打动,最后是情色打动,三种方式硬是把人生渐悟地过程完整地踩踏了一番,然后宝玉才在睡梦中恍惚地说出:千古情人独我痴。
在曹雪芹去世后不久,另一位饱经沧桑的大学者,叫郑板桥。在他的家书中工工整整地给子孙们留下了四个字:难得糊涂。家书是留给子孙们看的,当然用不着粉饰,这四个字无疑就成了人生况味的真实纪录。做痴人难,难在何处?难得糊涂!
平生何求?一痴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