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三个选择

在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目中，庄子是崇高的，其境界是令人神往的。庄子的哲学是最贴进他们内心深处隐微的部分的。它给中国的知识分子提供了一块自由坦率的生长空间，在那里浮动着中国文人那一颗颗空灵的本心。

《庄子》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汪洋浩渺的文字，幽默诡异的故事，行止随欲的文路，超凡脱俗的感悟，诗一般流畅的语言，水一般的哲思。庄子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形体上都在追求一种逍遥自在的境界，一种常人向往的境界。天生万物皆平等，融入自然之中，走进生命长河深处，感悟一世之浩渺。

庄子的一生做过很多选择，其中有三个在我心中是不朽的。

其一“宁做自由之龟”，庄子在涡水垂钓时，楚王委派的二位大夫前来聘请他道：“吾王久闻先生贤名，欲以国事相累。深望先生欣然出山，上以为君王分忧，下以为黎民谋福。”庄子持竿不顾，淡然说道；“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请问二大夫，此龟是宁愿死后留骨而贵，还是宁愿生时在泥水中潜行曳尾呢？”二大夫道：“自然是愿活着在泥水中摇尾而行啦。”庄子说：“二位大夫请回去吧！我也愿在泥水中曳尾而行哩。”庄子选择钓自己的鱼，不愿做他国的相，舍去富贵荣华，仅取一人一自由。后世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仿的既是庄子。世人失意者颇多，此何故？恐多数是因为不得自由随意吧。

其二“鼓盆而歌，送妻升遐”，庄子的妻子病死之后，好友惠子前来吊唁，见庄子盘腿坐地，鼓盆而歌。惠于责问道：“人家与你夫妻一场，为你生子、养老、持家。如今去世了，你不哭也罢，还鼓盆而歌，岂不太过分了吗？”庄子说：“不是这样，她刚死时，我怎会独独不感悲伤呢？思前想后，我才发现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如此想来，也就不感悲伤了。”惠子仍愤愤不平，质问道：“生死之理又如何？”庄子说道：“人之生死变化，犹如春夏秋冬四时交替也。她虽死了，人仍安然睡在天地巨室之中，而我竟还悲哀地随而哭之，自以为是不通达命运的安排，故止哀而歌了。”惠子说：“理虽如此，情何以堪？”庄子道：“死生犹如昼夜交替，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死生都是一气所化，人情不了解此理，故有悲乐之心生。既明其中道理，以理化情，有什么不堪忍受的呢？况且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人也。”庄子选择以理化情，通感万物时令，来去皆是自然造化，本无大喜大悲。这是何等高的境界。

其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泉水干了，两条鱼为了生存，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苟延残喘。但与其在死亡边缘才这样互相扶持，还不如大家安安定定的回到大海，互不相识得好。世人盛赞相濡以沫，这艰难中凄美动人的爱清，可很少有人关注到他们最终相忘于江湖的结局。庄子几千年前的这一坦率选择，几千年后又有多少人能够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