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鸳鸯终得戏水

在我的印象里，有一幅画，叫做“鸳鸯戏水图”。画面上，是一对鸳鸯，紧挨着，双双卧在水面上，它们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当然，那不是人，而是鸟，如果是人的话，脸上，总能看出，到底是喜怒，还是哀乐。不过，那一对鸳鸯身上的羽毛，真的很好看，没有表情的鸳鸯，羽毛格外的美丽，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既然那对鸳鸯身上的羽毛好看，却谈不到表情，也就只能说羽毛的事情了。一种飞禽，羽毛好看，能说出子丑寅卯来么？能，只要想说，还是能够说上一些来的，如果手底下文字有工夫，甚至可能说得不错，吸引人，甚或成为经典，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眼下，我没心思说我记忆中的鸳鸯，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谈什么那鸳鸯身上的羽毛，我以为即便有工夫，加上精神头也足，我也不能说，因为我要干点正经事情，何况我手底下正忙着呢，忙着写那读《金瓶梅》的感想呢。
自从潘金莲与西门庆发生了关系之后，每天蜇过王婆子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他俩在一起干什么？还能干什么，不过就是女爱男欢，《金瓶梅》中有话，“恩情似漆，心意如胶”。像这样的情形，固然是邪恶占了上风，淫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在这个问题上，王婆起到了牵线搭桥、提供场所、站岗放哨等作用。尽管潘金莲与西门庆二人是邪恶的，而王婆的邪恶作用，似乎要比他二人的作用还要大得多。可以这样分析，做事没有任何基础，事情是做不成的。而王婆子为这一对野鸳鸯提供了成双配对的条件，使淫乱成为事实，王婆的作用还小么？
然而，这时的王婆在干什么呢？她正坐在小凳儿上续线。“穿针引线”是她，而事情的初始，也是需要王婆“一五一十”地出谋划策么。因此，故事中写王婆正在“续线”，一语双关，可谓妙笔，也是伏笔吧。
卖雪梨的郓哥听人说西门庆成天泡在王婆的茶坊里，与武大的老婆厮混，就来找西门庆，想把自己的雪梨卖给西门庆，逗俩钱花，不然，挎着蓝子满街转悠，也卖不了几个，生意不好，养家糊口的事情难办。
郓哥来到王婆的茶坊，见王婆正在续线，就礼貌地冲王婆打招呼，王婆见郓哥对她有礼，也就以礼相还，问郓哥做什么，郓哥据实相告，说是要找大官人，卖雪梨与他，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
王婆问郓哥，找什么大官人？郓哥回答，要寻大官人，便只是他那个。
王婆见郓哥并不说出到底要找谁，反问郓哥，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
王婆问得不错。
郓哥听王婆子这么追问，仍旧不直接说出来，而是说了“便是两个字的。”
王婆问，什么两个字？
郓哥见王婆就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好这样说道：“我和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儿。”说着，望里便走。
王婆子见郓哥这样，一把拉住郓哥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其实也对，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我以为，古今相同，没经过主人允许，是不能随便进入人家内室的。可郓哥不干，非要进去找到西门庆不可。
王婆撕去了脸上的伪装与假面具，还其本来的面目，骂郓哥道：“含鸟小囚儿，我屋里那讨什么西门大官人？”郓哥道：“干娘不要独自吃，也把些洁水与我呷一阵，我有什么不理会得！”
尽管王婆子已经对郓哥开骂了，但郓哥仍旧口称王婆子为干娘，是客气的。不但客气，话语里也流露着有理有节的意思。你王婆子为西门庆“勾得手”武大的老婆，两个人在你家男欢女爱，你从中肯定得了不少好处，有不少的银子可赚，你总不能吃独食，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吧？我卖几个雪梨与西门庆，不过也是为赚几枚小钱。你王婆子干的事情，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婆子听郓哥这么说，反问道：“你理会得什么？”
郓哥对王婆子说道：“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
郓哥的这句话，戳到了王婆的痛处，如尖刀一般，直刺王婆的要害，王婆勃然大怒，大骂郓哥，郓哥也不示弱，反唇相还，“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做牵头的老狗肉！”
这时，王婆对郓哥大打出手，揪住郓哥，打了两拳，后来，一直把郓哥打到大街上去，并把他的雪梨篮子扔到当街上。
郓哥毕竟还是个孩子，被王婆这样打，哭了，但嘴仍旧没闲着，站在当街上，指着王婆骂道，“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定然糟蹋了你这场门面，叫你赚不成钱！”
郓哥一路哭，一路骂，走了。他发狠，一定要找到武大，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却正是：
掀翻狐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那对野鸳鸯在王婆提供的“水泡子”里玩耍得正起劲，而王婆茶坊的外边，已经起了涟漪，至于是不是由此引起一阵暴风骤雨，一时还难以预料。不过，风雨，迟早会来的。
野鸳鸯的梦，不会长久的。于是，我又想起那幅“鸳鸯戏水图”。画面上那对鸳鸯，紧挨着，它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难怪，飞禽的脸，不过是满脸的羽毛，眼睛又小，哪里看得出表情来呢？人呢，则完全不同了，喜笑怒骂，都是可能的，究竟什么表情，当然看得出来。潘金莲与西门庆呢？正欢娱着呢，那是野鸳鸯的……

2008年4月20日